見到她,聞人嵐崢臉上的冷色稍緩,蘭傾旖衝他笑了笑,將茶盞放到了他手邊。
她瞟了眼六皇子和連珏,又看向聞人嵐崢,他面色淡定不像發怒的樣子,只眉宇間帶着淡淡的冷意。三人都不再說話,氣氛略顯尷尬。
蘭傾旖不動聲色打算離開。
“一起聽聽吧。”聞人嵐崢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總歸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
她的腳步頓住。
六皇子瞟她一眼,眼神頗有幾分怪異。“御史臺上了摺子,彈劾老九草菅人命魚肉民間。”
嗯?蘭傾旖愕然睜大眼,這是什麼時候發生過的事?她怎麼不知道他名聲變得這麼爛?
“七夕夜,他在十里長街上殺了人。”連珏乾咳了聲,低聲向她解釋。
蘭傾旖眉梢上挑,臉上有微微怒氣,微微嘲諷,還有微微冷笑。“陷害?”是她思慮不周給他惹了麻煩,早知道……
連珏無奈點頭。“老八的續絃是大學士之女。”
蘭傾旖微微凝眉,覺得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姻親出的力。不過這類話題最好還是別在聞人嵐崢面前說,要說也不該由她來說,不然她沒好果子吃。再說,他這麼驕傲的人,絕不會屈從於威脅。
她表示對六皇子的期盼愛莫能助,裝作沒聽懂他的暗示,轉身告退。
她順着鵝卵石小徑走,一直走到了湖心小亭。
“你今日倒是令我意外,我原本以爲,你會順着六哥的意勸我來着。”身後有清朗聲音含笑道。
豬都能聽得出他心情不錯。
她笑了笑,“我若真這麼說了,你只怕要氣得不輕。惹你生氣,對我半點好處都沒有。我爲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你知道就好。”他語氣裡帶着幾分得意。
蘭傾旖好笑又好氣,心情卻有幾分輕快。她相信這點小事難不住他,心裡並不擔心。既然註定無法長久,爲何不盡力給自己留下快樂的記憶,非要去說那些讓彼此難受難過的話題?
“六哥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沉默片刻,聞人嵐崢淡淡道:“這事我自有法子處理。”
蘭傾旖點頭,心說若區區幾道彈劾就能扳倒你,那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她還真不擔心。
“你好像不大高興。”聞人嵐崢瞅着她如飛瀑懸練直垂腳踝的濃密黑髮,心想她真是長了一頭好頭髮。“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蘭傾旖心中一驚,連忙搖頭,“你多慮了,沒什麼事。就算有事我也能自己擺平,擺平不了我自然會找你幫忙。”不過這件事他確實幫不了忙,就算幫了怕是也只能幫倒忙。
“那就好。”聞人嵐崢滿意點頭。
“昨日莊子上送來不少新產,你沒事就去看看吧。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看中了什麼儘管拿。”他信口道。
蘭傾旖點頭,“放心,我閒着歸閒着,但絕不會無聊的。”
“是我想岔了。”聞人嵐崢自嘲一笑,“總怕你吃虧,但你總比我想象中聰明能幹。”
蘭傾旖不樂意了,“你這話什麼意思?好像巴不得我吃虧變笨一樣。”
“正有此意。”聞人嵐崢很誠實誠懇地答。
蘭傾旖嘴角抽了抽,表示對他特立獨行的思維難以理解。“我只聽過男人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聰明的,沒聽過希望她笨的。不是說越聰明的帶出去越有面子嗎?”
“這話我不知道是誰說的,但說這話的男人肯定不正常。”他若有所思,認真想了想,道。
“爲什麼?”蘭傾旖滿頭霧水,表示自己想不通。
“心上人笨點挺好的,遇到麻煩受了委屈肯定會來找自己求助,這樣對自己更依賴,嬌弱地哭一哭什麼的更好,要是受了打擊,投懷送抱尋求撫慰補償的可能性更大,你說是不是?”他滿臉正色一本正經,態度嚴肅得彷彿在朝堂上作報告。
蘭傾旖卻聽得黑雲罩頂眼角直抽。這……這算是口頭上被調戲了嗎?殿下,您的願望可真美好。您這是希望我弱不禁風嬌嬌怯怯天真單純梨花帶雨,而且還是在您懷裡梨花帶雨,是吧?可您覺得這可能嗎?那畫面太美我不敢想象,光是想象我就覺得自己酸水直冒活不長。
她正色看着他,態度端莊地、神色肅穆地、語氣誠懇地道:“殿下,您知道不?您這種想法,有個特別著名的回答。”
“嗯?”他挑眉,做興致盎然洗耳恭聽狀。
“叫想得美!”蘭傾旖惡狠狠答,順帶狠狠一腳踩在他腳上,還用力碾了兩碾,轉身跑了。
青面獠牙的寧王殿下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咬牙,不就是說了句實話嗎?至於嗎?死丫頭下腳可真狠踩得真疼。
“主子,你真傻!”屋頂上忽然倒掛下一張臉,容閎滿臉嚴肅,對主子的表現恨鐵不成鋼。
“嗯?”被罵“傻”的主子一個眼風飛過去,語氣陰森森的。
“這擺明了是吃醋了,還不快追?!”容閎恨不得撬開自家主子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麼。主子智商超拔雲上,情商實在是暗無天日,看的他們都覺得慘不忍睹。
護衛們很憂鬱,護衛們在心裡不停地嘆息,護衛們其實很着急。主子,照您這種進度,這種令人捉急的情商,您究竟何時才能抱得美人歸?
護衛們早瞅着清音園那位是他們的未來女主子了,對他們來說,這位女主子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任誰能解決主子的單身問題,他們都覺得她是半完美的化身,加上這位聰慧、利落、獨立、知道保護好自己,脾氣也不錯。他們都覺得妥妥的。可看主子這樣,實在是……佛曰:不可說啊不可說!
主子容色傾城豔絕京華,卻打小眼高於頂。論起性子驕傲,他們私下覺得主子和雲國那位赫連若水有的一拼。一個是天下男子皆糞土,一個是天下女子視無物。總之腦子裡就沒異性這根弦。難得主子如今開竅了知道追女人了,難得遇上女主子欺負主子,頓時覺得他們的沉默也是一種態度,一定可以幫主子在女主子面前博一個好感。再說人家小兩口打情罵俏,他們去摻和個啥勁?萬一被兩位主子記恨上了怎麼辦?這後果也是很嚴重的啊!所以沉默是金這話可不是白說的。
容閎蹲在房頂上淡定地看着主子緊趕慢趕追上去的身影,覺得主子完全可以裝崴了腳傷到了骨頭被那腳踩傷了啥的,裝裝弱扮個可憐,女主子就是有再大怒氣還不得心疼你?裝可憐這種事,別的男人做不出來,他們家主子絕對做得順勢順手天衣無縫。這一心疼,就輕聲細語了,就你儂我儂了,說不準還能有意外收穫。跑那麼快做什麼?蠢!
被罵蠢的那個,半點都沒在意自己那些閒着沒事的護衛們的無良想法,覺得難得看到蘭傾旖使一回小性子害一回羞,不抓緊看看太可惜了。可憐見的這孩子平日裡不知道有多被虧待,這麼點小事就能如獲至寶。
“你追上來幹嘛?”其實蘭傾旖也沒怎麼生氣,就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只能說,他的想象是美好的,但她是註定做不到的。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做到,大概是她諸事已了恩怨得償,她覺得這件事,至少也要等十年後。
“找你算賬來着。沒事踩這麼重做什麼?謀財害命?”
“得了吧你!”蘭傾旖翻白眼,她又沒用內力,女孩子家的,力氣能有多大?還謀財害命?他扯吧!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嘆了口氣,語氣在自己尚未察覺時便帶了幾分憐惜。“真踩腫了?鞋子脫了我瞧瞧。”
他察覺到她態度的軟化以及語氣裡含着的遷就和聲音裡透出的溫柔,脣角一彎,笑得甚滿意,嘴上毫不客氣。“大白天的影響多不好,走,回去再說。”
蘭傾旖沒好氣翻他一眼,虧得他好意思說出口?他這是什麼語氣?活像她要和他那啥啥似的。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爲她把他怎麼了呢!
兩人回了清音園,蘭傾旖也不客氣,按他坐下,彎腰擡起他的腳擱在自己膝上,脫了他的鞋襪一看,眉頭皺了起來,自己剛纔那一下有那麼大的勁兒?怎麼腫得這麼狠?這也太細皮嫩肉了點。
聞人嵐崢神色自若地瞅她一眼,他自然不會讓她知道會有這麼好的效果,很大原因是他自己也下了手。總之結果達到了就行,管他過程如何?
蘭傾旖動作利索地從藥箱裡翻出消腫化瘀的藥膏,又迅速打來熱水給他洗腳。
溫熱的水刺激着皮膚,聞人嵐崢愜意地放鬆了全身。
蘭傾旖也不嫌麻煩,爲他緩緩按摩着腳底穴道,她的手指落下去,精準地落在他腳心穴道,力度拿捏得當,一層層的力道施下去,一波波的熱力傳進來,他覺得雙足似乎鬆快了許多,像蕩在了舒適的軟雲窩。
他默默看着,她爲了方便,像男子一樣高高束着發,領口開縫的衣裳穿起來寬鬆舒適,不過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露出一抹精緻鎖骨,窄窄縫隙開在她胸前,如風光跌宕一線天。她舒展手臂時,胸前微微起伏流光,瑩潤的雪色,在眼底盛開如花,而過於寬大的衣袖,挽起在臂上依舊時時落下,便看見晶瑩的手臂,如玉色的河流,延伸向長袖深處。
她是個認真的女子,任何事要麼不做,做了就力求盡善盡美。給他洗腳,順帶把能做的都做了。他覺得就是自己幼年,乳母給他洗腳都沒這麼盡心盡力過。他記得她手指細嫩肌骨瑩潤,縱然不是奴僕成羣也沒伺候過人,如今卻紆尊降貴地執賤役,一時心底忽然也起了軟軟憐憐的情緒,有點陌生,又有點熱熱的,那樣的熱裡生出幾分疼痛,疼痛裡又生出淡淡歡喜,雖複雜難言,他卻知道那種情緒叫心疼。
他的手指挪動,忽然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