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般黑的夜色褪去,東邊的天空亮起一抹曙光,那縷光漸漸擴散,繼而整片天都亮了起來,柳絮所呆的病房,門依舊沒有要開的跡象,而一羣人,就那麼在門外守了整整一夜沒閤眼。
期間,裡面一片靜寂,沒有丁點聲音,臨近清晨時分,突然傳出一聲暴怒,是曲子晉的聲音。
語速很快,外面的人還沒來得及聽清說的是什麼,就又恢復寧寂。這聲怒吼,就好像憑空響起的一道驚雷,重重敲在門外守着的,每個人的心頭。
涼意從心臟處蔓延,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楊秀娟整個人都在發抖,要不是柳岸遠扶着,都站不穩。
“小絮她……”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門的方向,楊秀娟脣哆嗦着開口,眼裡無盡痛楚。
柳岸遠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懷裡渾身發抖的楊秀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衝上前想進病房,正好與從裡面出來的醫生撞個正着。
做了一整夜的手術,主醫生神色很疲憊,身後跟着幾個助手也不例外,而幾人站的位置又恰好擋住了外面看向裡面的視線。
“醫生,小絮她……”楊緒娟惶恐無助的問。
主醫生揉了揉眉心緩解疲憊,見楊秀娟神情不對勁知道她誤解了,溫和的笑了笑,“人搶救過來了,目前還處於昏迷中,再過一陣子就能醒過來。”
楊秀娟身後,心跟着揪緊的秦映芝和曲震聞言,都如吃了顆定心丸般,長長舒了口氣,迭聲唸叨,“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楊秀娟當下收了眼淚,擡手胡亂擦了擦就忙不迭的進了病房,看到病牀上安靜藏着,容顏蒼白不復往日紅潤的柳絮,才擦乾的淚,又落了下來。
走到另一邊牽起柳絮的手貼在臉上,怎麼都不肯鬆開。爲了孩子,她家女兒真是吃盡了苦頭。
如今,總算如所有人願,母子平安。
一衆人進病房,怕打擾柳絮都刻意放輕了步伐,視線掃過病牀上靜靜躺着的柳絮,再到旁邊陪坐的曲子晉。
看着一夕之間,原本丰神俊朗如今卻鬍子拉碴眉眼間充滿疲憊的曲子晉,大家都倍感心疼。
生寶寶對柳絮來說,是一場生死劫,然對曲子晉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看着摯愛之人經歷巨痛,卻不能代其受之,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病房內沒人說話,氣氛凝滯,卻並不壓抑。
曲震上前拍了拍曲子晉的肩膀,第一次用了慈愛的語氣開口,不再是往日的針鋒相對,“去歇會兒吧,這兒我們替你守着。”
曲子晉微微搖頭,視線黏着在柳絮身上,“不用,我能撐得住。”
柳絮吃盡了苦,醒來第一眼要是看不到他,肯定會不知所措,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守着柳絮,等她醒來。
陳潔將用小棉被包裹着剛出生不久的寶寶遞給離曲子晉站得最近的曲震,曲震小心翼翼接過遞到曲子晉跟前,企圖用孩子打動曲子晉,讓他休息會兒。
“子晉,這是孩子,出生後你都還沒好好看一眼。”曲震輕聲開口。
曲子晉沒動,視線沒有從柳絮身上偏移分毫,“以後有的是時間,我現在不想看到他。”正是因爲這個孩子,柳絮纔會臉色蒼白的躺在那兒。
所以,對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曲子晉是有些許怨的,儘管知道不該把這些歸結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可還是怨。
至少,在柳絮醒過來前,這層怨不會輕易消失。
被包裹的嬰兒不哭不鬧,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世界,渾然不知,他親身父親對他的怨。
曲震和秦映芝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繼而將孩子抱走。曲子晉會怨這個孩子,他們能理解。
畢竟柳絮因爲他……
曲震抱着孩子往外走時,被曲子辰攔住,滴溜溜轉的眼睛裡寫滿好奇,彷彿嬰兒在他眼中,是一個好玩的玩具。
“爸,你看着我哥,別讓他做傻事,寶寶我抱去給張姨。”曲子辰自告奮勇接下護送孩子的任務。
這話說的曲震很不爽,兇巴巴瞪了曲子辰一眼,“再敢這麼亂說話小心我擰掉你耳朵。”
“知道啦,下次不敢了。”曲子辰敷衍的應了聲,伸手去抱小的不能再小的嬰兒,心下卻不以爲然。
要是柳絮有個好歹,以他哥的癡情,肯定會以身殉情,這不叫傻叫什麼?
“來,叔叔抱,你爹不待見你,叔待見你,以後就跟着叔混,知道嗎?”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混社會的口吻,曲震聽得直皺眉。
見自家老爸又開始豎眉毛瞪眼,曲子辰忙收斂道,“爸,我知錯了。”
“小心點,別窩着孩子。”將寶寶遞交到曲子辰懷裡,曲震不放心的叮囑道。
小傢伙不認人,換了懷抱也不鬧,水靈的眼睛盯着曲子辰,臉蛋粉嫩粉嫩的,看着看着忽然咧開嘴笑了,那模樣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那笑彷彿有感染力似的,曲子辰瞬間心花怒放,嘚瑟道,“看見沒?看見沒?他居然衝我笑,這是得有多喜歡我呀!”
曲震無語,看到小傢伙對曲子辰做了什麼時,頓時笑開,深深的皺紋爬滿了眼角。
小傢伙,居然在曲子辰的懷裡尿了,邊尿邊盯着曲子辰樂呵呵的笑。
原本洋洋得意的曲子辰,臉瞬間黑了個徹底,跟鍋底有的一拼,看着汩汩清流再也自戀不起來。
“尿我一身還敢笑?信不信,我待會兒讓你好看?”
回答曲子辰的是,小傢伙尿的更猛了,笑的也更歡了。
陳潔伸手摸了摸小傢伙軟軟的臉蛋,衝曲子辰笑道,“我怎麼覺得,他這眼神帶着挑釁的意味呢?”
“哼,好男不跟小孩鬥,等他長大後,我再好好收拾他。”渾身溼漉漉的抱着小傢伙往張姨所在病房走的曲子辰,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陳潔,“媳婦兒,你說,將來我們有了自己孩子後,他是不是也會這樣毫無徵兆的尿我一身?”
這問題問的太白癡了,“廢話,剛寶寶不都用行動證明了?”
嗅了嗅身上的尿騷味,曲子辰嫌棄的拉長了脖子,“那我們還是別要孩子了,做丁克族挺好的。”
陳潔……
轉眼之間,太陽挪到了正中央,空氣變得燥熱起來,曲子晉以及四位長輩陪了昏迷的柳絮一整個上午。
楊秀娟本想讓熬了個通宵的曲子晉去吃點東西,但想到他不肯離開柳絮,於是作罷,紅着眼眶出了病房去做飯。
飯做好後,給曲子晉端了一份過來,然曲子晉只胡亂扒拉了幾口就放到了一旁,秦映芝見狀在心底嘆了口氣,卻沒勸。
這個時候,任何的勸說,都沒有柳絮的甦醒要來的有效。
“爸媽,你們也累了一天,去休息會兒吧,柳絮這邊,我來盯着就好。”見兩人父母都還守在病房,曲子晉開口,聲音沙啞難掩疲憊。
“我們沒事精神着呢,倒是子晉你,去眯會兒吧。”秦映芝不同意曲子晉的決定。這孩子,不論發生什麼都一個人默默的承受,受的苦和累,從不和別人說。
再這樣下去,他們真擔心,曲子晉的身體會垮掉。
“不。”曲子晉堅持,指尖輕撫過柳絮的臉龐眸光染上了溫柔,“我有話要跟柳絮說,想單獨和她待會兒。”
曲子晉這麼一說,楊秀娟他們也不好再阻止,只得輕嘆着氣轉身離開。
人一走,本就安靜的病房更是靜了幾分,曲子晉眸光定定落在柳絮身上,指尖在柳絮臉上流連,嗓音低沉好聽。
“柳絮,從前,每次都是你守着我醒來,如今我終於體會了一回你當時的心情。你不知道,不知道在看到那汩汩往外冒的鮮血時,那一剎那,我的心有多慌。”
“慌到了,如果沒有你,我就覺得失去了全世界。”腦海重溫了一遍手術時的場景,星眸中有水色滑過。
眨了眨眼,將眸中水色給逼了回去,曲子晉低低的笑了,帶着自嘲,“柳絮,這一生,我爲你破了無數次的例外。”
“第一次費盡心機把你拴在身邊,第一次出爾反爾,第一次收斂壓制怒氣,第一次不忍……今天,又添了第一次掉眼淚。”
“我把那麼多第一次給了你,你怎麼能不快點醒來?”這句話莫名有些幼稚,說完曲子晉自己都覺得好笑。
人真的是會變的。沒遇到一生摯愛前,所有關乎將來的生活,都是想象,都是自以爲。等真正遇到了那個人,才發現和想象中的差距是如此的大。大到了,完全顛覆你的想象。
清徐的聲音在室內上空盤旋,曲子晉像不知疲倦似的,一直喃喃訴說着。他這一生,從沒說過這樣多的話。
如今,爲了能讓柳絮快點醒過來,卻破了例。
不知是不是被曲子晉唸叨的不耐煩,傍晚夕陽火紅的光澤照了進來,打在牀上,將柳絮整個人包裹其中,失去血色蒼白的臉頰,也被染上了紅暈。
柳絮,就在這夢幻般的夕陽中一點點的,緩慢的,睜開了眼。
清澈烏黑的眸,睜開的剎那有些許的迷濛,片刻之後恢復清明,繼而挪動視線,落在默默守候了她很久的曲子晉身上。
四目對上的瞬間,兩人彷彿久未見面般,不約而同的挽起了脣角,有溫柔舒緩的笑容綻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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