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一臉不情願,卻又不敢忤逆母親。看來察必平日裡管教甚嚴,而非一味寵溺。真金將我交到八思巴手中,猶有不甘,虎着臉昂頭問道:“那,上師,我常來跟它玩,可以嗎?”
“自然可以。”八思巴撫摸着我的腦袋,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王子不可勉強它做任何它不願做的事情。”
我纔不幹呢,憑什麼要陪這個優越感十足的小屁孩玩樂?我窩在八思巴懷裡衝小鬼齜牙咧嘴扮兇相。小鬼頭愣了一下,旋即臉上綻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戀戀不捨地站在母親身後。而察必,果不出所料,她一直盯着我,漂亮的鳳目裡隱隱似有深意。
那晚,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身邊的他也在翻身,我知他還未睡着,猶豫再猶豫,結巴着輕聲問:“婁吉,你……要是……要是我真能變成人身,你會不會趕我走?”
“說什麼傻話呢。”他一隻手圈出半弧,爲我圍起安全的港灣,一如我在他身邊的每個夜晚。夜光中他的墨色雙眸幽深如淵,看不透深淺。他側身翻轉,背對着我,他的聲音幽幽傳來:“睡吧。”
夜正深沉,周遭皆寂。月牙兒偷懶,隱在浮雲後不肯露面。星輝也昏昏欲睡,失去了閃亮的顏色。金絲線織就的華麗絲帳內,察必側躺着,錦被下身體線條優美恬靜,幽香似蘭。她五官絕美的臉上,輕輕的呼吸一起一伏,連睡姿都那麼撩人。
她的眼驀地睜開,眼瞳裡射出幽幽藍光,視線精準地投在我身上。黑暗中,她半撐起上身,輕聲一笑,毫無驚惶之色:“終於來了?”她慵懶地將一縷髮絲捋至胸前,酥胸半挺,媚態逼人:“你該早看出來了吧,怎麼直到現在纔來找我?”
我蹲在她面前點點頭,有些緊張地緊盯着她幽藍的眼,小聲道:“你……你是王妃,我怎敢貿然來找你?這定然是你最大的秘密,若你不肯認,我豈非自討沒趣?”
她嘴角掛着一絲無所謂的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將枕頭豎起,舒服地靠上,哧哧笑道:“那怎麼今天又來了?不怕自討沒趣了?”
“我今日沒看到你進忽必烈的大帳,而你晚上肯定不會讓人服侍左右,我思前想後還是來了。”鼓起勇氣,我終於期期艾艾地吐露,“那個……我來找你,其實……其實是想向你討教變身之術。”
“變身之術?你在開什麼玩笑?”她嗤笑着伸了個懶腰,貼身絲袍隨着身體動作隱約露出雪白肌膚,連我也不禁吞了吞口水。她慵懶地揮了揮手,“修習到了一定程度,變身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是自然而然的事,哪用什麼特殊法術。”
我急了,頭埋得更低,都快碰到她的錦被了,紅着臉囁嚅:“可我,可我真的不會……”
她一把將我拎起,舉在面前上上下下打量,面露疑惑,訝異地問:“不會吧,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會變身?”
我老實地點頭。
她蹙起如彎月般秀氣的眉,閃着眼低聲問道:“你已有300歲了?”
我再次老實地點頭。
她捧着我左右轉,晃得我頭暈,又撩起我的皮毛細看,拉扯間我有些吃疼。
這般反反覆覆查看後,她不可置信地搖頭:“不應該呀。你是藍狐,本身就帶着靈性,跟着八思巴又偷學了不少法術吧,應該能自動變爲人形了。怎麼到了300歲,還是沒長開的小狐狸模樣?”
我着急地撓着小腦袋,語帶哭腔:“我……我也不知道。從來沒人教過我——
她將右手食指點在我額頭的花形斑痕上,喃喃催動咒語:“我且看一看。”不一會兒,似是受到什麼阻攔,她的食指驀地被彈開。她睜眼,微微喘着氣:“太奇怪了。你身上似有一道咒術束縛,雖然可以增益修行的法術,卻綁住了你的形靈。”
“咒術?”我茫然地看着她精緻的臉,“可是,我怎麼不知道?”
“下咒之人對你應該沒有惡意,否則不會只束縛你的形靈,而不傷根本。”
如五雷轟頂,我已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撞到掛絲帳的木柱上,暗夜中的悶響格外刺耳。察必急撲上前抓起我:“輕點兒,你想驚醒外面的侍從嗎?”
我咬着脣角,苦澀地說:“是班智達。他圓寂前教我一段咒語,說是可以提高修爲。這些年來,我每日都在修習。”
“那位享譽甚高的薩迦班智達?”察必將我放在她面前,先皺了一下眉,忽又表情釋然,“難怪。以他之力的確可以做到。”
突覺悲從中來,我已按他要求發誓保護八思巴兄弟倆,這些年來我從未違過誓言。我憤懣地喊:“他爲何要這麼做?爲何要騙我?”
察必急忙捂住我的嘴,鼻子冷哼一聲,低聲道:“爲何?爲了不讓你有人形唄。”
我呆住,正要詢問,察必答道:“你可知道,藍狐在狐狸一族中是最美麗的,何況你是純血藍狐。一旦你有人形,這世間任何女子都比不過你的絕色,連我這隻混血藍狐也相形見絀。八思巴就算是修佛之人,終究是凡胎,如何抵擋得住?班智達是爲了不讓你魅惑他啊。”
我恨極,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我不過想要有副人的身體,從沒想過要魅惑——”
“沒想過?”察必打斷我,一雙美目犀利地盯着我,“那你要人的身體何用?你可敢發誓,對八思巴沒有一點別的念頭?我可是看到你每次見他,眼神都定住了。”
我差點兒一頭栽倒,舌頭似被打了個厚厚的結,話說不利索:“我……我那是因爲——”
她再次打斷我,嘴角掛着瞭然的輕笑:“不用解釋。我是過來人,怎會看不出小狐狸春心在動?你也300歲了,的確是到年紀了。”
我,我春心在動?那些莫名的心躁、難言的悸動、起起落落的心情,皆是因爲這個嗎?察必不再言語,往靠枕倚去,雙手交錯抱胸。黑暗中,她幽藍的眼一閃一閃,配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更是讓我心煩意亂。
我不知該怎樣反駁,索性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喃喃問道:“那我……那我該怎樣衝破班智達的咒術?”
察必咯咯笑着,輕描淡寫地揮揮玉手:“別再修習他教給你的法術了,自己勤加修煉,很快就能擁有你夢寐以求的人形。”
“在撫州城外的草原上,我們一住就是三年。這三年對忽必烈來說異常難熬。雖然錦衣玉食,但他被剝奪了兵權,唯一的寄託便是建造這座城。忽必烈被閒置了三年,這座城池便建了整整三年,造得異常堅固。”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書櫃前,翻出一本介紹元上都遺址的書,指着上面的城牆廢墟照片對年輕人說,“城造好後,忽必烈命名爲開平府,這裡便是後來元朝的都城——上都。”年輕人接過書翻看:“元朝的都城不是燕京嗎?就是現在的北京城。北京城內直到現在還有元燕京城牆遺址呢。”
“是的。但忽必烈做上大汗,也就是漢人所說的登基,是在開平府,也就是上都,四年後纔始建燕京。”我看着照片上那累累廢墟,記憶裡曾經的繁華,不過七百餘年,全然灰飛煙滅。
“上都對忽必烈來說有着很不尋常的意義。它見證了忽必烈三年的落寞,也見證了忽必烈登上帝位的輝煌。忽必烈搬遷到燕京後,對上都的感情依舊很深。他將上都作爲夏天避暑之地,同列爲元朝的首都。後來的元朝王室便形成一個傳統:每年四月,元朝皇帝便來上都,九月秋涼返回大都,皇帝在上都的時間長達半年之久。”
年輕人戲謔道:“哦,原來清朝皇帝到承德避暑山莊一住大半年的傳統,是來自蒙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