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一臉的正色道:“我是擔心自行車。”
“去死!”梵意一拳打在陸鳴胸膛上。
院子裡,梵意坐在自行車的車座上,陸鳴在後面小心的扶着後座車子彎彎扭扭的前進。
陸鳴說:“你能蹬兩下嗎?”
梵意把兩隻腳都放在車槓上,踩踏板倒是空着,車子能動全是陸鳴在後面推的功勞,“哦,我忘了。”
梵意剛把腳放上去,車子就倒了,只聽見愛你“啊”的一聲。
陸媽媽不放心,聽見叫聲跑出來一看,陸鳴被車子壓在下面,嗷嗷的大叫,梵意反倒沒事,在一旁數落着陸鳴,“哎呀,你也太慫了吧,教別人學車,自己反倒摔倒了。”
陸鳴白了梵意一眼,“那也得看是教誰。要不是救你,我能這樣嗎?真是好心沒好報。”
梵意一臉討好的說:“是是是都是我的錯,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陸鳴“哼”了一聲,“再來!”
梵意整整學了一下午的扯,在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終於學會了,騎着陸鳴的車就要回家。
陸鳴說:“你回家還要經過一個下坡呢!還是我送你吧!”
梵意說:“沒事兒,我推着走就行。”
推着走?
下坡推着走,陸鳴還是很果斷的被梵意刺激出內傷來,衝着梵意的背影說:“見不好,就趕快下車,車摔壞了沒事,只要人沒事就好。”
梵意在夕陽的餘暉下,騎着車回頭,衝陸鳴搖搖手,“知道啦!”
梵意朦朧中聽到有人在說話,眯着眼,在枕頭旁摸索着手機,拿起一看,已經10點了,猛然的驚醒。第一次來李紀修家,就給人家留下一個賴牀的壞印象。匆忙起來,洗漱好後見李媽媽從鍋裡拿出早飯來。
梵意剛要吃,卻見李紀修拿着一個藍子要出去,“李紀修,你要去哪?”
“去給我奶奶送吃的。”
“我也去好不好?我還沒有見過你奶奶呢!”梵意說着,就放下筷子,往嘴裡塞了一口飯,都快嚼不過來了,鼓着個腮幫子。
李紀修不知怎麼拒絕,只好默認,帶着梵意走了一條人不多的小路。
剛走進李奶奶家的院子,梵意就聽到收音機裡傳來一陣戲曲,側頭問李紀修,“你奶奶喜歡聽戲?”
“嗯。”
進屋,梵意見到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人,正閉着眼睛,隨着收音機裡的戲曲一邊搖晃着頭,一邊跟着哼哼,李紀修打斷李奶奶,“奶奶。”
李奶奶睜開眼,“乖孫來啦!”又看見李紀修旁邊還站着一個女孩,把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架在鼻樑上,往梵意麪前湊了湊,“這劉家丫頭怎麼半年沒見,怎麼變了樣了?”
李紀修說:“奶奶,她不是劉艾薇,是梵意。”
李奶奶說:“哦,這樣啊。我說啊,這劉家丫頭怎麼半年沒見,長這麼漂亮了。”
梵意扭頭小聲的對李紀修說:“你奶奶還真逗。”
梵意上前挽着李奶奶的胳膊,坐在她身邊,“奶奶,你剛剛在聽什麼啊?”
李奶奶說:“《沙家浜》。”
梵意說:“奶奶。我會唱《紅燈記》,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梵意把自己散開的頭髮在靠近脖子處紮了起來,站在地上立馬有板有眼的唱了起來,“奶奶,您聽我說,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出門……”
李奶奶也在旁邊陶醉的打着節拍。
李紀修也有些吃驚,他知道梵意或許會很多樂器,跳多種舞蹈,可是他沒有想過,梵意還會唱京劇。
下午的時候,梵意很不情願的被李紀修送走,搭着去縣城的車。不過好在,有李紀修這一路陪伴,也算是補償了吧。
李紀修送走梵意,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李爸爸在門口抽着旱菸,過來一會兒,起身回屋在李紀修對面坐下,猶豫了好久,終於開口說道:“紀修,你也不小了,村裡像你這麼大的人,成親的也有的是,可是我希望你能考慮下,婚姻大事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像我們家這種條件的,和有錢人家的孩子結婚,是不現實的,就算梵意現在同意,可是她的父母會捨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窮小子嗎?爸爸不是潑你冷水……”
李紀修拿着筷子的手懸在空中,“爸,別說了,我都明白。”
李媽媽也過來,一邊幫李紀修夾着菜,一邊說:“紀修,你爸爸說得對啊。”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李紀修一直在強忍着把飯吃完,便回到自己的屋裡,坐在書桌前,打開作業,卻沒有寫一個字,眼前浮現的都是梵意在難過的哭。
他明白,父母說的沒有錯,他們才十六歲。十六歲的他們怎麼能夠看到六十歲的樣子。也許他們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更多地可能是梵意已經和另外一個人幸福的生活。
他連最起碼的獨立都沒有,又拿什麼去愛她?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家庭。如果他也富有,那麼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他一定會不惜重金買給他。
可是,他沒有,他只有一顆心,一顆在現實生活中不能讓她溫飽的心。
如果不能給她好的生活,那麼就放開她吧!
夜,還是同樣的寂靜,但讓人聽着卻無比的煩躁,這一夜,註定要有一個人失眠了。
相對於李紀修的無奈,梵意則是開心的許多。她終於見了假期裡那麼牽腸掛肚的一個人,見過他的世界,心裡對於剛開學時他對自己的“刁難”也釋懷了。
而接下來的日子,只是在等待中度過。
同樣的煎熬,卻是不同的心境。
漫長的七個周,49天,1176個小時終於過去了。
梵意徹夜未眠。
暑假裡自那次私自去李紀修家,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而李紀修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梵意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還有一絲哀怨。
梵意在校園宣傳欄上看到李紀修的名字位列重點班名單的榜首,黑色的毛筆小楷寫在紅色的紙上,很有一種喜慶的味道。再順着名單往下看,直到末尾,才見到“梵意”兩個字。
這一刻,梵意懸着的心才終於落地,抱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女生,高興的在地上蹦了兩下,也不管認不認識。
爾後纔開心的往一班走。她覺得人生有五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再加上一個她和李紀修相隨無別離。
梵意進教室的時候,已經有大半的人在了。她從家裡走的時候並不晚,只是剛剛在宣傳欄看名單時耽誤了些時間。梵意徑直走到李紀修身邊,指指他裡面靠近窗戶的位子說:“讓一下,我進去。”
李紀修這一次很意外的並沒有站起來,而是依舊低着頭看着手裡的書,語氣有些疏離的說:“你還是換個位子吧!”
梵意牛脾氣一下子上來了,“不,我就要坐這。”
李紀修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便向後面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刻意選擇了一個離梵意較遠的位子。
今天上午,李紀修一系列的變化都讓梵意措手不及。她突然慌了神,彷彿那個背影在向她告別,“李紀修,你回來坐吧!我不坐這了。”話剛說完,梵意已經有些哽咽了。
李紀修並沒有坐回來,而是繼續呆在最後一排。
隨後,三三兩兩的同學進來,隨意找了個位子便坐下。因爲他們知道,現在就算挑了個再怎麼天時地利人和的好位子也不頂用,待會還要由班主任親自安排座位。
不一會兒,一箇中等偏胖、有些謝頂的中年男人進來,清了清嗓子,說:“大家好,我姓王……”
梵意聽到說話人的聲音,猛然擡起頭來,卻見那個一年前的今天被她戲稱“老王八”的王老師站在這間教室的講臺上侃侃而談。
王老師畢竟沒有白給梵意當一年的班主任,對於梵意的小心思,他還是摸得一清二楚的,不就是喜歡李紀修嗎?這還不還辦?正好班裡46個人,17個女生,正好讓她和李紀修同桌。
對於這個決定,王老師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他身爲老師,肯東不會鼓勵學生早戀。可是正如他了解梵意一樣,也對李紀修有一些瞭解。他知道憑着李紀修嚴謹、穩重的性格,是不會讓早戀這種事情發生的。更何況,梵意這最後一次考試可謂是破釜沉舟,那是得使多大的勁才能從班裡的倒數幾名一躍考進全校唯一一個重點班。她的進步可不能簡單的用一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來形容啊。
對於座次安排的結果,李紀修可真是想破頭也想不到,梵意則是愣了幾秒之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向王老師彎腰鞠了一個標準的90度躬,“謝謝老師!”
全班聽到梵意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事後明白過來,這短短的四個字頓時就表明了梵意的心跡。
於是,梵意和李紀修成了班裡唯一一對男女同桌的。
梵意待李紀修坐下後,小聲的說:“李紀修,我沒有讓老師故意安排和你同桌的。”
李紀修看看梵意,這本來是她剛纔要坐的位子,現在真如她所願。她的右邊是他,左邊是窗子。
也許早已註定了吧?
現在的李紀修也只有順其自然了,走一步算一步。
順其勢,盡全力。
梵意是盤古開天闢地頭一遭在課上沒有吃零食,也沒有搞小動作,而是很認真的在書上記着什麼,筆飛快的寫着。
待下課後,李紀修才得以看清那些他認爲是梵意認真記錄的筆記倒底是什麼,梵意的語文課本上,凡是空白的地方,都被她畫上或大或小,或方或圓的塗鴉。
還在旁邊寫着:見到這麼多空白的地方,就忍不住想要塗鴉。
李紀修這無意當中的一瞥,直接讓他氣節,這個梵意還真是這麼不思進取。他還真忍不住想要罵她。
多年以後,李紀修想起這一場景,心中竟是無比的懷念此時的梵意。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真的願意留住此時此刻的梵意,無憂無慮,純真美好,他不要讓她去經歷人世間的大悲大喜。他不要讓她在世態炎涼下苟延殘喘。
他的梵意是不可以看到那些人世醜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