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悅來客棧。
“唉!”
一名藍衣年輕人煞有其事的嘆着氣,讓另一名渾身藥味的男子,忍不住湊了過來,好奇的問道:“你幹麼嘆氣?”
“我覺得君昶這小子真的變了。”杜彥搖頭晃腦的說。
“哦?”孫易倒是興味十足,“怎麼個變法?”
他以前不認識龍君昶,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不同之處。
“你想想,距離那天咱們在醫館裡看到他們做了那種下流勾當,都已經兩個月了。可是,那小子居然還老神在在的,像個沒事人一樣。”杜彥嗑着瓜子,一邊喝茶,完全無視旁邊還有一堆人正拉長耳朵偷聽。
“也對。”孫易眼睛四處轉了圈之後,憋着笑回道:“這姓龍的還真不是個東西,竟敢這樣欺負我醫館裡的夥計!”
“客倌啊,他們到底是做了什麼下流的勾當啊?”店小二終於忍不住了,假意來倒茶水,涎着笑的問杜彥。
不是隻有他好奇呀,全客棧裡的客人都好奇呢
這兩個月來,杜公子和孫大夫總會上他們客棧喝茶,順便感嘆龍家二少爺做的“下流勾當”,可卻完全沒有人能從他們口中套出內幕,現下外邊連賭盤都開了,在賭究竟是怎麼個下流法。
可惜沒人有膽去問當事人,所以彩金累積至今據說已經高達一千兩白銀了。
“這……”杜彥神情猶豫,半晌才道:“這種事怎能拿來閒說呢?”
“唉,道人是非枉爲人吶……”孫易也感慨着,又問:“小二,你當咱們是那種人嗎?”
“不是、不是!”店小二一愣,連忙搖頭,“小的並沒這個意思,就只是好奇罷了!”
唉,看來今天又問不出來嘍
他已經投了十幾兩賭資進去了,什麼時候結果纔會出來
一旁客人見兩人沒打算要多談,面有失落,也就意興闌珊的喝自己的茶。
“要是讓君昶曉得縣裡最大賭局是你設的,我想,你的醫館就剛好可以派上用場了。”杜彥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損道。
沒錯。拿龍君昶的事來開賭盤的,正是他堂堂孫大夫是也
“要是我捱揍,也會拖你一起下水。”孫易咧嘴笑道,完全沒有半點擔憂**6;“還真是樂觀吶!”杜彥搖搖頭。“記得**分帳。”
君昶的脾氣他清楚,平時像只溫馴的小貓,一旦真惹惱他,可是會看見老虎發威的。
到時候他可要閃遠點,省得君昶把帳往他頭上算。
“對了,我昨晚看見陳家派人將白鹽由淮陽山裡運出來了。”閒事談完就該輪正事了。杜彥極小聲的說道。
“龍君昶知道了嗎?”
杜彥回道:“他昨晚和我一塊去的。”
前幾日陳家臨時僱了一批江湖人進府,他與君昶從那日起便密切關注陳家一舉一動。
監看數日後,終於在昨晚看見陳公子帶着那批人馬趕往淮陽山,自山洞裡運出那些白鹽。
“到底他們拿那些白鹽要做什麼?”孫易沉吟着。
他先前是有從山洞裡帶點白鹽出來,那鹽中雖有毒性卻下強,需要大量服用纔會顯見其效……
杜彥支着下巴道:“不會是要拿來賣的吧?可是,先把鹽放在屍骨上好幾個月再拿去賣……那鹽沒臭味嗎?”
“聽你這樣一講我倒想起來了,那鹽還真的沒有味道。”尋思着,忽地孫易腦中靈光乍現,“他們應該是想要以緩慢的方式來毒死誰!”
吃了那些白鹽,慢則三、四個月,快則不用三十日,便會顯現出中毒跡象,而且毒性甚怪,要救也救不了
難怪他們要先毒死那些動物,也只有藉着屍骨來轉移毒素,纔不會使毒性太過猛烈,讓人一碰就知道自己中毒
陳公子這招還真是高,誰會想到他在鹽中下毒
“你現在是要提醒我別吃鹽了嗎?”杜彥臉色轉苦。
“那倒也不是。”孫易笑了笑,“那些鹽巴雖然沒什麼奇怪的味道,可若是照到月光時會反射出藍螢色光芒,很好辨認的。”
“難怪昨晚看着那些白鹽就覺得顏色不太對勁。”還以爲自己眼花了。杜彥皺眉。
“他們花那麼大的心思,肯定是要對付誰,應該不是要拿來賣。”除非整個樂平縣他陳公子都看不順眼。
杜彥不語,僅是沉思。
唉,到底是哪個倒楣鬼要吃到那些毒鹽?先不說有毒,光是想到那些鹽曾經蓋在屍體上……他就忍不住爲對方掬一把同情淚。
“喂,你怎麼?沒事可別往茶裡吐啊。”
“絮兒,這給你。”醫館裡,龍君昶漾着笑,將手中的冰糖葫蘆交給李春絮。
這兩個月來,每天薄暮時分他都會固定到醫館來找她,有時陪她整理藥櫃,有時和她隨意閒聊。
雖然表面君子風範,可他的心底……波濤洶涌啊
尤其每次看着她舔着他買來的冰糖葫蘆時……嗚,他多希望自己變成那支冰糖葫蘆。
“謝謝。”李春絮紅着臉接過糖葫蘆。
從那天吻了她之後,他就每天都在這時間到醫館裡找她。
有時還會替她帶一些好吃的小零嘴,表現得完全就是個正人君子,那天那種舉動則是再也沒有過。
只除了偶爾會用她不敢直視的目光注視着她……
而她也很沒用的不敢再提那天的事。
畢竟他都表現得這麼坦然了,要是她再提,那不是顯得她很……小心眼
李春絮覺得心頭煩悶,這樣的情緒每隨着龍君昶出現就發作一次。
她也不是不想見他,但一……見到他,就難免想起那天的吻……第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可第二次,分明就是存心的啊
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偏偏她就是沒膽子問……
“我聽說今天早些的時候,王家小姐來過?”龍君昶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邊,幫着她一起收拾草藥,狀似隨意的開口。
“……思。”李春絮聞言動作微頓,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她來做什麼?”
大戶人家小姐就算生病也由大夫出診,會特意過來想必是有事。
“也、也沒什麼。”她搖頭。
她今天早上看見小姐的時候也很驚訝,要不是有孫大夫在,她老早就先跑去躲起來了。雖說自己已經不是王家的丫鬟,但是一日爲丫鬟,終生怕小姐啊!尤其是小姐一瞪人,她就心驚膽戰的,她實在是沒辦法。
“沒什麼怎麼會過來找你?”他不信。
要不是他的人在醫館外頭盯着,暗中保護她,他還不知道今天王明珠來找她的事。
“就是想問我先前幫她求的詩籤而已。”
“詩籤?”他挑眉,“你都不是她的丫鬟了,她還來找你要東西?”
“……小姐大概是認爲那張詩籤很重要吧!”李春絮苦笑。
聽小姐身邊的丫鬟說,因爲陳公子頻頻上青樓的行徑傳進小姐耳中,讓小姐覺得難堪,纔想來向她要那張詩籤,看看上頭是怎麼說的。
“她怎麼不讓其他人再去求一張?”龍君昶有些不悅。
“求了。”
“求過了?”
“是啊,都是好籤呢。”她捶捶自己有些發酸的肩膀,才道:“可小姐就是想確認是不是所有人爲她求的都是吉籤,這樣她才放心。”
小姐壓根就派人把整個樂平縣的廟宇都拜過、求過簽了!聽說每張籤都是“上上籤”哩
由此可見,大家都很瞭解小姐的脾氣……
不過說到那張籤……當時她心裡想的可是自己和……
眼角偷偷覷着他,小臉又開始發熱。
“累了嗎?”龍君昶放下手中的草藥,伸手替她捏着肩膀。
“還、還好。”李春絮因爲他的動作而心跳漏了好幾拍。
“我的力道會太大嗎?”彷彿替她揉肩膀是天經地義的事,龍君昶很自然的就站在她身後。
“不會。”她很小聲的迴應,一會兒又想站起來,“沒關係的,你不用——”
一雙有力的大掌將她按回位子上,同時有道溫柔卻堅定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坐着別動。”
她奴性堅強,真的坐着不動,臉色卻憋得好苦。
他怎麼老是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對她動手動腳的
都過兩個月了,明明這些日子來,他都很規矩呀!怎麼今天又這樣……
他是嫌她讓人說的閒話還不夠多嗎?每次只要經過大街,就會看見許多人對着她指指點點的。
而害她飽受流言所苦的,肯定就是她目前的老闆還有那個喜歡刺繡的杜公子
因爲那天也只有他們兩人撞見那一幕……
“你的肩膀挺僵硬的。”龍君昶淡淡笑着,卻掩不住眼底的猙獰,“那個庸醫給你很多工作?”
“沒有啊。”
孫大夫給她的工作就只是處理藥材,或是將他採來的草藥曬乾而已……反倒是她,工作老是在發呆想他,然後弄亂了孫大夫分好的草藥……孫大夫還肯用她,是不是太菩薩心腸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他溫聲說道。
“……嗯。”
他怎麼又說這種話
沉默了好一會,龍君昶才又問:“絮兒,你願意和我一起回龍家堡嗎?”
“龍家堡?”她有些吃驚的回頭看向他。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無緣無故的,怎會想找她一起回他老家
“嗯。不過,我在樂平縣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等所有事都定了,咱們一塊回去?”
回去?李春絮用力的眨眨眼睛。
她從小就生長在樂平縣,這裡纔是她的家,到龍家堡對她來說,應該不是“回去”吧?而且他居然說“咱們”
“如何?”等了半天沒聽見任何反應,龍君昶終於停下動作,彎腰至她面前詢問。
李春絮盯着眼前殷切等待答覆的俊臉,她小聲說:“我怎麼能跟你一起去龍家堡?”
“怎麼不行?”他俊眸牢牢盯着她,“還是你討厭我?”
“我怎麼會討厭你?”
“不是討厭我,怎麼不肯跟我一起回去?”他追問着。
“你……”柳眉微微攏起,一張小臉燒得更紅了,“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
這可惡的男人,非得逼她把話挑明瞭嗎
“當然是真的不知道嘍!”他笑容可掬的直接坐在她正對面。
他已經很有耐心的等了她兩個月。這朝間,他每天都在等她親口問起兩人之間的事。誰知道這隻小鴕鳥居然連問都沒問,是打算裝傻到底就是了
而他也不想繼續忍下去了,天曉得再不把話挑明,她會閃躲他的情意到什麼時候
“我們、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李春絮原想好好的罵他一頓,可是一看見他的臉,她就罵不下去。畢竟那時她應該要推開他的,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這不就表示她也有錯嗎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他有些惡意的將問題推回給她,嘴角揚着壞笑。
“……你不應該常來這裡的。”她有些懊惱。
“爲什麼?”挑起好看的眉毛,他饒富興趣的看着她煩惱的模樣。
“因爲我們是沒有關係的人,你常來這裡,別人會說閒話的。”李春絮終於來氣地喊道。
就連小姐今天來時也在問她同樣的問題——龍家少爺是不是有意要納她爲妾
好奇的還不是隻有一個人。
明明對她沒那個意思,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她?況且,她也不想當他的小妾。
當了十幾年丫鬟已經夠了,沒必要把下半生浪費在和其他女人爭寵奪愛上。
“誰敢亂嚼舌根?再說,我們又怎會毫無關係?”
“我們本來就沒有關係……我、我又不是你義妹。”她的語氣有些酸,“你每天到這裡來,附近街坊也都會覺得奇怪。”
前幾天,住在附近的陳媒婆還上門找她,問她傳聞是不是真的,也不想想她一個姑娘家要怎麼回答這種問題
她要想替其他小姐作媒,不會直接去找當事人嗎
“也是。”聽出了她話中的不滿,龍君昶微微一笑,“可你又不打算當我義妹不是?”
“誰知道你究竟認了多少義妹?也不缺我一個嘛!”她扁扁嘴,口氣中醋味十足。
他八成對每個義妹都做同樣的事
“絮兒……”龍君昶輕嘆,“我從頭到尾都沒認過其他義妹。”
李春絮狐疑地偷覷着他,卻發現他的表情再認真不過。
“我大哥寫了封家書給我,我昨天收到了。”
龍君昶沒頭沒尾的天外飛來一句,讓她有些摸不着頭緒。
“我大哥問我,什麼時候帶你回去一趟?”頓了頓,他又道。
她當下驚訝的張大眼。“你大哥怎會知道我?”
她不認爲自己有資格能被龍家堡的大當家注意到呀
“嗯……這得問問黑轅了。”龍君昶笑着,“但就算他不說,我也會主動告知我大哥的。”
“爲什麼?”本來還安份的心臟突然跳得有點快,她不覺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他灼目直視着她,表情再認真不過,“我一直以爲自己表現得夠清楚了。”
可惜這丫頭就是不解風情。他每天來看她,帶她愛吃的甜食來討好她,結果她卻一點表示也沒有,這叫他怎能不懊惱
“我喜歡你,絮兒。”他幽幽開口,“難道你還感受不到嗎?”
原本不想逼她的,可是他愈等就愈心慌。
他也感覺得到她對自己是有意的,否則不會老偷偷的注視着他。
既然彼此有意,那又何須蹉跎
要是一開始就明白告知她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了
“絮兒,我還在等你的話呢。”
李春絮吃驚地瞪着他,良久,才道——
“我不要當小妾!”
我喜歡你
李春絮腦袋有些混亂,腦中不斷重複閃過龍君昶說的那句話。
老實說,她心裡是有些竊喜,可是凌駕在這之上的,卻是更多的煩悶。
她根本配不上他。
像他那樣的公子,應該要配小姐那般的姑娘纔是,她和他門不當戶不對,縱然她也喜歡他,可是……總不可能真的嫁給他呀
“唉……”
嘆息聲自口中逸出,李春絮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定到淮陽山腳下。
方纔君昶回去之後,她就從醫館裡溜了出來,想散散心,走着定着竟然又定到這裡……
“討厭,都是那張詩籤害的!”她坐在一塊大石上,心情煩悶的踢了下腳邊的石子。
要不是因爲那張詩籤,說不定她也不會對他胡思亂想的……
她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憑她的身份,能做他的妾就該知足。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因爲什麼緣故被父母親賣掉的。
她的母親就是人家的小妾。很好笑,窮人家還學有錢人娶妾?但這卻是事實,因爲大娘身於不好,所以爹才娶了母親來傳宗接代。
誰知母親生下她,不久,身子不好的大娘就有孕了,只可惜卻是個體弱多病的男孩,但還是比她這個小妾生的女兒有份量。
爹爲了籌錢替弟弟治病,在她六歲時就把她賣進王家當丫鬟了。
當小妾的孩子一點也不好啊
不僅出身卑微沒地位,更沒有立足之地,她和母親從前動不動就挨爹和大娘打罵
所以她絕對不當妾!她纔不要像娘一樣可憐兮兮的——
“本少爺要你們做的事都安排好了?”
不遠處傳來的交談聲,打斷了李春絮的思緒。
誰在這時分還在此處逗留?不會是跟她一樣來散心的吧
可怎麼那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是的,我們都處理好了,絕對不會讓人發現!”必恭必敬的聲音接着響起。
李春絮好奇的站起,偷偷往發出聲音的大樹後瞧去——
這一瞧,她愣了愣。那不是陳公子和王家的兩名長工嗎
由於還有一段距離,加上面前有棵大樹遮掩,她就乾脆大方的蹲坐在樹後偷聽三人的談話。
“記住,別讓人發現那些鹽被你們換了過來!”
“小的會注意的。”長工唯唯諾諾的應着聲,“小的已經將先前廚房裡存放的所有鹽巴,都換成了少爺您交給咱倆的了。”
“少爺,那些舊的鹽巴已經被我們扔了,不會被人發現的。”
“那就好。”陳公子的聲音有些陰沉,“等會到南門畫橋下,我讓管事把銀兩交給你們。”
“謝謝陳少爺、謝謝陳少爺!”
兩名王家長工又謝了幾次才離去,而陳公子在兩人離去後不久,也朝反方向離開。
待人都走光後,李春絮才站出來,莫名其妙的望着陳公子離去的方向。
“什麼鹽巴啊?神秘兮兮的……”
老實說,她還真不喜歡陳公子。撇去他的家世不提,每次聽見有關他的傳聞一定都是不好的,雖然是生得人模人樣,可是不曉得爲什麼,每次看到他,她總覺得不太舒服。
還是君昶好,一看見他就覺得心情舒坦……
唉,怎麼又想到他了
李春絮無奈的坐回大石頭上,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天又是下弦月了,那天好像也是……
一想起那天晚上的吻,她雙頰又開始發燙。
她還真羨慕小姐有勇氣去追求自己所喜愛的人事物,要是她也有小姐的一半勇敢,說不定,就敢迴應君昶對她的喜歡了……
“啊——”
不遠處傳來兩聲淒厲的慘叫,讓她瑟縮了下,硬生生自思緒中抽身。
那是什麼聲音
不一會,她竟又看見陳公子折返回來,身邊還跟個人,她下意識的跳下大石躲在後面。
月光下,陳公子半張臉隱在黑暗裡,看起來有些猙獰。
“這事,絕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是的,少爺。小的也將剛纔那兩人處理掉了。”跟在陳公子身邊的男子十分恭敬的垂首立在後方,與主子一前一後的走回城裡。
什麼事不能給人知道?李春絮皺眉思忖。鹽巴嗎?處理掉是什麼意思
罷了,做人別太多管閒事,她還是快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