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老死不相往來
高三語文課的講臺上,是有着豐富備考經驗、常年把持高三的趙老師;集會時站在三班隊伍後面的,是謙遜敬業的宋老師。那個有血有肉的姜老師,站在另一羣朝氣勃勃的年輕面孔身後。如果說十六歲是花季,十七歲是雨季,那麼進入高三,大部分人的花季雨季都過完了。年滿十八歲之後,前方有懸崖,行進要小心。高考,就像一道門,走出這道門,高中生涯就算結束了。之後是入大學,還是入社會,各憑造化。進入高三,離這道門只有一步之遙,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那一天總是臨近了。
南香不再恨姜老師。他不再教他們班,沒有朝夕相對,恨他他也不知,白白浪費感情。南香再也不喜歡別的老師。有詩云:“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亦舒說,那是因爲後面的雲不夠好。或許後面的雲也很好,只是不再是那一朵。
高三沒有重新分班,連教室也沒換。宋老師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換了座位。又陸續有高考失利返校復讀的幾個學生插班進來,座位一直排到講臺下面,挨着黑板。班主任宋老師顯然是按照成績來安排座位的——有實力考上大學的坐前面,混日子的坐後面。南香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後座是家秀。陳建業的座位跟南香平行,中間隔着三個人,連餘光也看不到他。季楓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
從進入夏天開始,南香已經好久不與季楓說話,真正做到了“不聽不看”的最高忽視境界。她努力想抹掉關於高二春天那一吻的記憶,可是心裡隱隱也知道,發生那樣的事,自己是有責任的。如果不是自己在情緒激盪的時候主動約季楓出去,發出了錯誤的信號,季楓也不會有機會那麼做。南香早已在心裡把自己臭罵了一萬次,決心洗心革面,好好讀書。好在季楓的座位在後面,南香只要保持目光向前,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那季楓也不知道是接受了被拒絕的現實,還是想讓南香過一年平靜日子,居然也安分了起來。
高三生活就是日復一日地做卷子。所有與高考無關的科目都停止了,體育課也沒有了,各種文娛活動也不許高三學生參加。五科老師每天輪流抱着卷子來,做卷子、對答案、講卷子。南香很佩服那幾個復讀生,這種日子居然有勇氣再過一年。有時候回想起初中時候的排球比賽、運動會,高中前兩年的元旦演出、詩詞比賽,總有一種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感慨。
剛剛擺脫了物理和化學,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月考就來了。高三的月考是仿照高考的樣式,五門主科每科150分,政治和歷史翻身農奴把歌唱,從此當家作主人,奪取了跟語數外平起平坐的地位。成績出來,南香第一名,陳建業第三名,第二名是一個復讀的女生。南香倒還好,但是陳建業卻似傷了自尊心和自信心,一蹶不振了一陣子。宋老師在課上課下都經常給大家打氣,既要安慰、鼓勵這些應屆學生,又要避免刺激那些復讀的學生,唉,高三班主任,難當啊。
高三的教室在二樓,走廊裡人人行色匆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南香習慣下午課間的時候站在走廊看操場。三班走廊的窗戶正對着教師宿舍。有時候南香能看到姜老師與他的新學生一起在操場打球,更多時候操場就只是一片空地。有時候楊宗保會過來,兩個人聊聊天,或者一起默默看着操場。曾經在操場上打球的少年如今已經上了高三,再沒有打球的時間。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宗保也學會了嘆氣。
有一次午休他倆在走廊上閒聊,楊宗保突然指着窗外說:“媽的,陳建業居然會抽菸!”
南香一驚,順着楊宗保的手指望出去,果然看到陳建業從校門口的小賣店裡出來,手裡夾着一隻煙,向河邊走去。
不得不說,帥哥走路也是好看的,哪怕手裡夾着煙。半晌,南香聽到楊宗保說:“哼,有本事拿到教室裡抽啊。裝!”
南香笑,問道:“你抽菸不抽?”
“我嘛,嘿嘿,”楊宗保悶笑了兩聲,“你說呢,我這麼壞,哪能不抽菸,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南香笑而不答。楊宗保接着說:“不過我真的不抽。抽菸對身體不好,我又不是傻瓜,纔不幹這種事。有時候也裝裝樣子,我纔不是真的抽菸呢。”
南香假裝不信,湊近他的胳膊聞了聞,果然沒有煙味。楊宗保得意地笑了。
南香的呼吸系統不太好,對煙味極其敏感,每次去語文教研室都會咳嗽。不知道陳建業是去“裝裝樣子”,還是真的學會抽菸了呢?她可不敢湊近了聞陳建業。不過既然是一個人去河邊,應該不是裝裝樣子那麼簡單,去河邊裝給魚看嗎?
說來簡直有些詭異,南香和陳建業是文科班成績拔尖的兩位,又同班,卻幾乎不說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簡直彼此視對方爲透明。這種冷場是有針對性的。就是說,兩個人各自都跟別的同學正常相處。
南香我們已經認識了,雖然話不多,但也有三五好友。她常常幫老師做事,連女扮男裝參加歌舞比賽這種極不情願的事情,她也照做了。同學不論男女,問她借作業抄答案、或者詢問某道理科難題,她都樂於幫忙。只除了季楓,他根本不熱心學習,他找南香純粹是爲了勾搭,所以南香也不理他。陳建業卻從來沒有找南香請教過任何問題。
陳建業在班裡也很有號召力,又擔任班長,麾下男女粉絲衆多。他縱有不會解答的題目,也拉不下臉面來請教南香。南香從來沒有不會做的題目,自然也不能創造難題去請教陳建業。長此以往,造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他倆唯一一次的交談發生在高二上學期。那時候學校舉辦運動會,文科班本來就是女多男少,男子項目幾乎捉襟見肘。陳建業身兼班長和體委,自己已經報名了好幾個項目,還剩下男子5000米長跑項目沒人報名。爲了5000米不開天窗,更重要的是不能被理科班的男生看扁,陳建業把班上的男生挨個兒都央求了一遍,還是沒人上。5000米啊,要沿着學校外面的公路一直跑一直跑,過了小橋,到了指定的地方再跑回學校操場。最後他實在沒辦法了,就找到南香,說:“我是沒辦法了,你去動員他們吧。說不定他們聽你的。”
南香驚嚇莫名,說:“誰會聽我的?不如我剃了頭髮去跑吧。”
陳建業顯然有備而來的,他說:“其實季楓運動最厲害,可是他已經報名了100米和200米,再跑5000米就太多了。我找他商量,他不肯;不如你去動員他,說不定他肯的。爲了咱們辦的集體榮譽,你就勉爲其難吧。”
既然陳建業這麼低聲下氣地來求南香,南香無奈,只好轉過身來看着季楓,卻抿着嘴不肯說話。季楓從頭到尾都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他纔不在乎什麼集體榮譽,但是爲了讓南香高興,他高舉雙手,說:“好,好,我去跑5000米,累死我算了。”
那次運動會是南香他們中學時代最後一次運動會,陳建業倒也罷了,季楓勇猛地包攬了100米、200米和5000米三項冠軍。班上的女生們都爲他瘋狂鼓掌。而南香,卻因爲請假參加表姐的婚禮而沒去觀看運動會,錯過了季楓高中時代最輝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