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跟我私奔吧
時光如電，一年很快就過去。再多的卷子，也有做完的時候。合歡花開，到了要填報志願的季節。
十二年寒窗苦讀，現在是要動真格的了。說來可笑，這十二年的時間都在研究怎麼考試，很少有人真正考慮過志願的問題。可能大家都覺得，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至於什麼學校、什麼專業就無所謂了。大多數學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讀什麼，卻知道自己不想讀什麼。比如南香，她不知道自己想學法律、中文，還是外語，卻知道自己不想學政治、國際政治、歷史、社會學……。
離高考還有幾個月，招生辦傳來消息，如果會考成績沒有C，至少五科是A，就可以免試保送去遼寧師範大學。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獲得批准，就可以提前放暑假了！楚校長和教務處的領導們一碰頭，發現符合條件的居然寥寥無幾。
家秀的物理和化學都是C，沒有資格被保送，所以也不必考慮要不要去申請。南香九科會考全都是A。聽到這個消息，南香笑了一下，不用參加高考就可以讀大學，聽起來很有吸引力，可是去師範大學，將來當老師？她還需要考慮清楚。
陳建業也符合報送條件，但是他放棄了，他有更遠大的志向。
到最後，三班沒有一個人被保送。
那麼，就認真填報志願吧。板書最好的楚秋莎在黑板上寫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旁邊寫着“距離高考還有XX天”，十分應景。同學當中討論的話題也大多是“你要報考哪裡”，彷彿個個都是神槍手，可以指哪打哪。
填報志願要參照模擬考的成績和往屆錄取分數線。
第一次模擬考，四中用的是全市統考的卷子，本校老師判卷，城裡那些重點中學則統一判卷，統一排名。這樣做當然是爲了讓學生們掂掂自己的重量，看看自己在全市考生中能排到什麼地方，作爲填報志願的參考。城裡的高中們不屑於跟四中這類的普通農村中學較量，他們只跟重點中學競爭。那一次南香分數很高。姜老師在語文教研裡打聽出了小道消息，然後偷偷告訴她，說她的分數超過了城裡那些重點高中的第一名，不過校方爲了不影響南香的情緒，決定保密。全市第一名啊，那是什麼概念？南香不知道。反正模擬考都是浮雲，考再好有什麼用？
第二次模擬考，是本校老師自己出題，南香一如既往地名列前茅，比第二名高出50多分。
兩次模擬考之後，考慮再三，南香決定報考北大。她沒有去過北京，但是有個表哥是北大畢業的，南香見過幾張北大的照片。表哥說，北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南香的父母不是很瞭解教育制度，所以對於報考北大這件事的風險並沒有太多顧慮，畢竟親戚中已經有人考上了，可見並不是一件難於上青天的事。
四中只是一所普通農村中學，校史上據說只在十幾年前有一個女生考上了北大。報考北大顯然是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風聲傳出去，輿論炸了鍋。有驚歎的，有惋惜的，有欽佩的，也有揪心的。
有一天下午課間休息的時候，南香照例在走廊看操場。有人走過來站在她身邊。她直覺不是楊宗保，扭頭一看，竟是季楓。
南香本來想馬上離開，但是季楓並不說話，這時候如果扭頭就走似乎就像被他打敗了。於是南香就保持原來的姿勢，雙臂環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窗外。
窗外什麼都沒有。天氣很熱，午後的陽光烤炙着空曠的操場。那些打球的少年大概要等到放學才肯出來活動筋骨。窗戶向外打開，有風吹來，南香用手把短髮別在耳後。偶爾有人從走廊經過，都遠遠繞開窗前的這兩人。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呼吸可聞。良久，久到南香以爲上課鈴壞掉了，季楓終於開口了：“你有沒有想過，考不上怎麼辦呢？”
南香挑眉，說：“我可以考上。”然後握拳轉身大步走回教室。留下季楓滿臉愁雲呆立在走廊上。
班主任宋老師知道南香的志願後，沒說什麼，但是積極給南香推薦一些高校作爲第二志願。那邊廂姜老師抓耳撓腮，一肚子話要說，卻總是欲說還休。
終於有一天，黑臉楚校長在走廊裡堵住了南香，叫她去校長辦公室談話。校長點燃一支菸，卻不吸，張口問：“聽你們宋老師說你要報北大，是真的嗎？”
南香渾身冒冷汗，硬着頭皮回答說：“是。”她不肯多說一個字。
校長不說話，在菸頭燒到手指之前，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啊？！這麼容易過關？南香退出來，一手擦汗，一手撫胸，心想原來楚校長是隻紙老虎，爲什麼那麼多年我一直害怕他？
南香沒有回教室，她去了語文教研室。姜老師不在，她又去了姜老師宿舍。他果然躲在宿舍裡看書。姜老師聽了南香關於校長談話事件的細節彙報後，長舒了一口氣。他說，這事成了，連楚校長都沒反對。原來在四中，爲了保證升學率，校方對於學生報志願的態度是非常保守的。比如你本來有實力考上清華，校方會攛掇你報考南開，再比如你覺得可以衝一下遼寧大學，校方就說保險起見，你還是報考遼寧師範大學吧。校方實在不願見到志願報的太高而造成的高分落榜。南香這次，居然得到了楚校長的默許，可見你還是有實力的，衝吧，南香！
高考之前吉林大學招生辦來四中發推薦表。品學兼優的學生填好推薦表，屆時吉林大學將優先錄取。楚校長極力替南香遊說，想要一張吉大的推薦表給她。可惜吉大有名校的自尊，人家不接受第二志願。而南香，也不願意爲了一張推薦表而投奔吉大。陳建業因爲推薦表要限制報考的專業而不願意接受。李秀琴不知道爲什麼也不要推薦表。到最後，吉大在四中空手而歸。楚校長惋惜了好久。
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畢業臨近，南香突然怕了起來，站走廊的時間越來越長。反正該學的東西都學得差不多了，最後幾天再怎麼用功也無關大局。她開始慫恿同學們報考北京，有個伴兒也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們一塊兒去北京吧。清華吧，清華不錯的。清華不招文科，南香就去打聽理科班的情況。聽說楚校長早就替楚天舒決定了報考大連理工大學，南香暗自嘆息了一回，就動起了其他人的主意。
幾個好友都鐵了心只填報幾所省內的高校。家秀說父母不准她去太遠，最遠的志願就是省城的大學；楊宗保冷笑兩聲，說“我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人”。好在朱遙今與南香臭味相投，野心勃勃要去北京。他誇下海口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死也要把北京考上。”南香笑話他邏輯不通，既然志在四方，又何必一定要去北京？
一天下午自習課，班主任宋老師喊南香去校長辦公室，說楚校長有事要交待。南香不禁納悶，已經確定報北大了，不會校長反悔了吧？她輕手輕腳走到校長室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楚校長的聲音隔着門也很有震撼力。南香開門進去，看到楚天舒也在，還有理科班另外兩名尖子生，一男一女，男的叫柳艾迪，是楚天舒的死黨。楚校長示意南香跟他們一起擠在沙發上。南香就挨着那個女生坐下了。
“好，人到齊了，我簡單說一下，”楚校長瞄了一眼楚天舒，後者馬上停止了咯吱柳艾迪。楚校長接着說：“教育局下了通知，說對今年全區的高考狀元會給與獎勵，文科和理科狀元各一臺彩色電視機。”
南香心裡暗笑，第一次看到楚校長父子互動，簡直像貓和老鼠一樣，可以想象他們在家裡一定很好玩。又想起自己的父親，老實巴交的一個農民，基本上父女沒什麼交流，有什麼事都是跟母親商量。
“這個消息我只告訴你們，你們不要告訴同學，”楚校長繼續說，“快要高考了，別搞得人心惶惶。你們幾個呢，比較有希望爭取一下這個狀元的獎勵。是不是狀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考出好成績。好，你們回去吧。”
四人魚貫而出。到走廊裡，楚天舒先長舒一口氣，渾身鬆懈下來，嘟囔着說：“全區狀元？想得倒美，咱們區有五個高中呢，城裡的那個還是重點高中。”柳艾迪戳了他一下，說：“你爹還指望你拿那個電視呢吧。”楚天舒不樂意了，說：“電視好乾嘛，誰家沒個電視。要是獎品是一套釣魚竿，那我還可以考慮去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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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香走在他們後面，看着他們走進各自的教室，自己慢慢往三班踱去。不反對她報考北大就行，電視什麼的，確實不稀罕。
北大是南香的第一志願。長長的志願表她一直填到專科爲止，都是北京的院校，只不過北大以下都是擲硬幣選定的學校。朱遙今不知道是太自信還是太懶惰，填了第一志願之後，連擲硬幣都省了，直接抓過南香志願表照抄一遍，等到分數出來之後他暈了頭，忘記自己填過哪些學校，跑來問南香，南香也不記得了。
季楓的志願表也是隻填報了北京的學校，聽說她母親十分不捨得寶貝兒子去那麼遠的地方讀書。南香冷笑，就憑他那成績，考得上嗎？
南香不知道陳建業報考了哪裡。直到錄取通知書陸續下來，南香才從貼在學校外牆的大紅紙上看到，陳建業和李秀琴考上了省內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除了南香，朱遙今、柳艾迪都考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