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海裡保留着他最好的樣子,翩翩美少年,文才武略,指點江山。她想走上前去喚他一聲相公,才發現根本發不出聲音。
四周都是豔羨聲與讚歎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即便是二房的人,就算是心有不甘,面上總還是勉強擠出一抹虛情假意的笑。傅唐今日不曾來,那日被沈凝煙一席話羞辱,恐怕今日是不得見了,二房唯有傅安的面色略略好些,二老爺和孫氏的面上均是冷若冰霜。
大老爺與損失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她微微退後了幾步,看着傅朝生下了馬。
在那一瞬他的目光與她觸碰,很短的一剎那,隨後雙雙移開。
他一身硃色長袍刺目無比,她不敢盯着他看,只能依稀看見人羣攢動間,他下了馬,撩開了花轎的簾子。紅色的蓋頭下該是一張怎麼樣好看的臉呀,能讓這世上萬千男人記掛的沈凝煙,會不會也成爲傅朝生的心頭好啊。
不會的,他答應過她的。
剛下過雨,天陰沉沉的,青石板路坑窪處還有積水,傅朝生也不避讓,他躬身請沈凝煙下馬車。御媒走上前去將沈凝煙背在身上,清風掠過,蓋頭被掀開一點,幸晚之瞥見沈凝煙脣角濃烈的笑意。
卻蟬攙扶着主子,心裡頭卻是恨得要死。
明媒正娶的是妻,沈凝煙這架勢、這地位必然是嫡妻,那麼她家小姐呢?就算是當初八擡大轎送進傅家的,沒有同傅朝生拜過堂,這大少奶奶的位子過了這麼些日子纔剛坐穩,又來了個沈凝煙,說得好聽,二人都是妻,可她家小姐,從嫡妻變成了平妻,大少奶奶的位子無端給沈凝煙搶了去,叫她怎麼才能不恨?!
她沒主子那麼大的心胸,還主動讓位,她做不到!可若是主子當真是什麼都不在乎就罷了,她也不至於這般操心,可大少爺和她家小姐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這沈凝煙一來,主子嘴上不說,但這幾天就像是丟了魂似的,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主子心裡頭難過得要命,她跟着主子這麼些年了,主子心裡頭難過,她自然也不會快樂。
“小姐……”卻蟬怯怯
地喚她的名字,道,“三房的姨太太似是找你。”
幸晚之這纔回過神來,偏過頭一看,果不其然,蔣氏正在同她招手。她微微欠身,隨後走了過去。
方纔她來的時候不曾注意到這裡,不知蔣氏是不是看見她許久了,這樣她倒顯得有些不懂禮數了。
她喚了聲又行了個禮,約莫是蔣氏覺着她過於生分,蔣氏道:“前幾日我本想去成歡院找你,但三房最近的事繁瑣,便一直不曾得空。”
幸晚之應道:“三姨太可是找我有什麼事?”
“並非是因爲有事,只是想去看看你。多日不見,有些話想同你說。”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門外的一對璧人上,不會有人注意到樹下說話的二人。
“是晚之應當前來拜訪您的,這幾日我的精神一直不大好,身子也不舒服。”幸晚之略帶抱歉地開口道。
蔣氏擺擺手道:“你這幾日的近況我知道,從朝生當上御侍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有一場仗要打。這場仗只能勝利,不能失敗。這是場惡仗啊,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老太太說她的苦日子開始了,蔣氏說這是一場惡仗,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好日子到頭來。
她偏不,她偏要活得比沈凝煙舒服。
“從我嫁給相公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接下來的路我不會好走。可越是不好走,就意味着終點處的風景會越美。我已毫無退路。”幸晚之眸光一緊,道,“放心罷,我不會認輸的。”
她想起老太太那日告誡她的。
只有一句話,字字珠璣。
——你的心越狠,你的位子就越穩。
這是老太太窮其一生鬥智鬥勇教給她的箴言,她到死都不能忘。
蔣氏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新娘在新郎的攙扶下跨火盆,幸晚之往後退了幾步,忽的身後傳來男聲,她回過頭看,竟沒想到是沈君落。
她趕忙請安:“參見殿下。”
沈君落今日一身青衣,風度翩翩,如同一塊寶玉,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清雅之味。沈君
落一向都是如此的,如春風一般,總是如此溫和。
“免禮。”他輕聲道,“今日得見,幸姑娘比以往似乎精神差了些。”
“多謝殿下關懷。”她道,“只是最近有些勞累,並無大礙。殿下若是累了,可以去廳裡坐一坐。晚之就先行告退了。”
她剛要走,就被沈君落給拖了回來。
“幸姑娘,你怎的一見本王就要走?本王是豺狼豹子?惹得你這樣害怕。”
“殿下言重了,本該晚之好好招待殿下的,可是晚之現下真的無法招待殿下,還望殿下恕罪。請殿下稍等片刻,我這就叫下人過來服侍。”
沈君落擺手道:“本王不要什麼下人,本王覺着跟你待着就挺好。”
幸晚之實在無話可說,正想着該如何應付九皇子,冷不丁聽到人羣中一聲叫喊,隨後世間萬物彷彿都停止了呼吸。
沒有聲音了。
好像什麼聲音她都聽不見了。
她好像回到了昨夜的那葉扁舟裡,只剩下她和傅朝生兩個人。
“晚之,我還欠你一場婚禮。”
他如是說。
她便站在他身側,舉頭仰望蒼穹。
“一拜天地——”
天地爲證,日月可鑑,你我情誼深厚,從今往後永不分離。
“二拜高堂——”
父母在上,媒妁之言,你我情比金堅,從今往後白頭偕老。
“夫妻對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我情長愛久。
從今往後,你我之間,沒有生離,只有死別。
一股巨大的悲痛襲來,她眼睜睜地看着此生唯一深愛的男子此刻正與旁人對拜。
她後悔了。
她爲什麼要把他讓給別人,她爲什麼要傷害自己……
爲什麼……
“朝生……傅朝生……”她輕聲叫他的名字,只她自己一個人能聽見。
耳朵彷彿再也灌不進任何聲音了,這股悲痛的力量將她整個人狠狠推倒在地。
眼前一片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