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轉眼間便過去了一大半,此時,距離墨千君與姬韶淵大婚的日子只剩下了三天。
長瀾宮中,聶同將姬韶淵眼前的布條拆下,看着他眼皮子上兩道明顯的刀傷,搖頭道:“殿下的眼傷雖然癒合,但時間尚短,怕是大婚的時候無法完好。”
“無妨。”姬韶淵依舊閉着眼睛,睫毛微動,卻並沒有睜開。
他微微一笑,“只要大婚當日本宮可以睜眼便是。”
一生只有一次的日子,他怎能讓自己陷入黑暗中度過髹。
聶同雖然不怎麼贊同,然而他也不忍心讓姬韶淵在大喜的日子裡還要做一個一摸黑的瞎子,於是便嘆了口氣不再多言,但他看着自己藥箱的眼睛裡卻多了一絲心疼。
神醫山莊裡各種值錢珍貴的靈藥近來是流水一般的往姬韶淵身上砸,爲了讓他的眼傷快速癒合,他此番入京帶來的身家已經摺了一大半給他。等姬韶淵的眼傷和肩傷徹底痊癒,只怕他就要成了一窮二白的空殼子神醫了。
“聶同。”姬韶淵可不管聶同心底是如何的哀怨,一笑過後再度吩咐,“記住,本宮眼傷恢復的消息不可讓君兒知曉。蠹”
他可是預備給他的小皇妃準備一份驚喜來着。
聶同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知道了。不過,殿下最好還是祈禱你大婚之日不要毒發,否則,即便是外傷痊癒,你的眼睛依舊會什麼也看不見。”
毒發麼……
姬韶淵掩在袖子中的手緩緩握住,卻仍是漫不經心的回道:“那便有勞聶神醫多費心,別墜了神醫山莊的威名。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必須將毒發的日子拖到大婚之後。”
近幾日,將軍府中無比的熱鬧。
自打墨千君被賜婚,且婚期也訂了之後,她在京中各大家族內的名聲便水漲船高,以添妝之名前來府上拜訪探望的小姐和貴婦們絡繹不絕,將軍府的門檻都險些被這些殷勤的貴客們給踩塌。
濟王失勢,姬韶淵洗脫了通敵叛國的罪名,繼續執掌刑部大權。不當如此,宣德帝還將大理寺和御史臺也交給了他,至此,三法司算是徹底的握在了姬韶淵的手中,也代表着,京中無數隱匿在權勢下的陰暗也全都要掀開在姬韶淵的面前。
宣德帝賜了許多的封賞來彌補他前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甚至還因爲他的請求直接越過了欽天監,令禮部在七日內準備好他與將軍府大小姐的婚事。縱觀慶國曆史,能被寵愛到這種程度的皇子,姬韶淵可真真算是第一個。
朝中那些聰明的人精頓時明白,六殿下的位置屹立不倒,即便當不上太子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失勢,還會通過三法司掌握一些自己府上的把柄。所以,不管是心虛的還是貪戀權勢的,都令自己夫人和閨女前去將軍府賀喜送禮,希望能借由墨千君和姬韶淵攀上關係。
要知道,這位六皇子殿下多年來深居簡出,除了刑部之外從不與任何大臣有私下的往來,而他又久居深宮,令這些人找不到能抱上他大腿的機會,此番能從將軍府尋到一個突破口,那還不得上趕着往墨千君面前擠?
嘖,這墨千君也真是好運,長的那麼醜還得到了六殿下的青睞,讓六殿下對她百般縱容百般寵愛,果然是因爲殿下的眼睛看不見啊!
梧桐院中,面對着眼前一堆笑容滿面嘰嘰喳喳的千金小姐們,墨千君只覺得無比頭疼。
雖說桌子上擺着的一盒盒添妝讓她暗喜不已,不停的掰算着把這些東西賣掉能有多少銀子,但那一個個晃動的人影和虛僞的笑臉卻擠得她幾乎要窒息,只想把這些麻雀一般的女人全都給踹出去。
明明眼底皆閃爍着不屑和嘲諷,卻要一邊厭惡的看着自己臉上的胎記一邊向自己道喜,那嘴角揚起的弧度要麼僵硬要麼浮誇,連她看了都覺得累得慌,真是難爲她們費盡心思的跑到這裡貼錢來演戲。
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墨千君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的換了個姿勢,單手拖着腦袋望着身旁正喋喋不休誇她身上裙子好看的一名小姐。
這人叫啥來着……
記不得了。她今日穿的不過是一襲簡單的素色長裙,卻硬是叫這大妹子說的跟天女羽衣一般。無法昧着良心誇她的長相,就變着法子來誇她的衣着,這幫小姐們的家族爲了攀上姬韶淵還真是蠻拼的。
只不過,想到自己臉上的胎記,墨千君緩緩地將右手放下,揣進了左袖中摸上了一直貼身帶着的瓷瓶。
那是姬韶淵之前交給她,但她卻遲遲未服用的剎那芳華的解藥。
早先在西宮別苑裡,她便見過自己褪去胎記後美美的模樣,只可惜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後來拿到了解藥,她又因爲種種顧慮維持了原樣,如今再過三日就要大婚,難不成她還要頂着這張醜的人神共憤的夜叉臉去跟姬韶淵成親?
墨千君嘴角一勾揚起了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
姬韶風那個瘋子已經不在了,而她也知曉了姬韶淵背後那囂張的嚇人的身份,那她先前的顧慮警報也應該解除了吧。
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她可不想帶着遺憾上花轎。雖說姬韶淵的眼睛看不見,但她也不能虧待自己做慶國曆史上最醜的新娘子吧。
大婚的時候,便給姬韶淵一個懊惱又沮喪的驚喜,告訴他自己已經恢復了真容,可惜他眼傷未愈啥也看不見。
她要讓那個該死的傢伙知道不愛惜自己弄傷了眼睛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讓他帶着一輩子的遺憾後悔去。
哼!
看着墨千君心不在焉的眼神,圍着她的幾位小姐眼底都劃過了一絲惱怒。
這個醜八怪,果真如傳言一樣目中無人,她們這些世家千金紆尊降貴的來給她賀喜,她竟然由始至終都帶着這張死人臉來對待她們。
真當她們是高看她纔來的麼?若不是爲了六殿下,誰要來面對她這副令人作嘔的醜臉。
墨千君始終都沒什麼反應,對一衆小姐們表現得不冷不熱。這些大小姐在家中也都是被捧在手心裡驕縱出來的主,哪能一直忍受墨千君這般對待,於是,那嘰嘰喳喳的聲音便越來越小,襯得臥房裡的氣氛越來越尷尬。
眼看着即將冷場,而那些小姐們也快要變臉,紫苑的聲音適時的從外面傳來,“大小姐,流軒閣的穆姑娘來了。”
“小師妹?”墨千君聽到穆婉凝的名字,那懶散的表情瞬間一收,嘴角也露出了一絲愉悅的笑容,無神的眼睛裡也閃過了一絲清靈的輝光。
屋內的一衆小姐們瞬間一愣,有些驚訝的看着已經起身快步朝外走去的墨千君,眼底皆劃過了一絲詫異。
就在她方纔嫣然一笑的剎那,只那清靈的眼睛便讓她們心神一蕩,莫名的生出了看到一位絕世佳人的錯覺。
怎麼可能……墨千君不過是個頂着胎記,醜陋無比又毫無氣質的醜八怪而已!
心神恍惚過後,這些人又都在心底啐了一口,暗罵她們竟然瞎了眼的認爲墨千君長的好看,估計也只有雙目失明的六殿下才會將她給當寶貝了吧。
可憐的六殿下……萬一哪一日他的眼睛好了,還不得被這個夜叉般的皇妃給嚇死啊!
紫苑知道自家小姐不喜應酬,便直接將穆婉凝帶到了一旁的偏廳,讓她在那裡等着墨千君出來,也好讓自己那個暴脾氣的小姐藉機緩口氣。
聽到了紫苑的安排,墨千君笑眯眯的對她豎了個大拇指,急匆匆的朝偏廳趕去。
她早就受夠了那羣虛僞的笑面虎了,紫苑不愧是她的貼心小棉襖,知道幫小姐她找藉口遠離那羣倒黴孩子。
偏殿中,穆婉凝正坐在前方優雅的喝茶,卻聽廳門一響,然後就是一道黑影撲來,大咧咧的抱住她喊了一句,“小師妹。”
穆婉凝被墨千君這熱情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然後便面紅耳赤的將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女人給推開,沒好氣的罵道:“都要成親的人了還這般不正經,看看殿下把你寵成了什麼樣子,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都沒有。”
墨千君沒好氣的戳了戳她的腦袋,“小姐我做什麼要對你有氣質,誰說成親後就不能親近自己的小師妹了。我爹和卿姨還有秦管家已經嘮叨了我好幾天了,你就讓我的耳朵輕鬆一下吧。”
古代的死人骨頭都將就含蓄,雖然她和穆婉凝皆是女子,但她顯然對自己這熱情的舉動有些承受不能。嘖……抱了一下就臉紅,看來她的膽量和閱歷還有待調※教的說。
穆婉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後從桌子上拿過一個錦盒遞給她道:“送你的。”
墨千君接過那盒子打開,卻微微一怔,“這是……”
穆婉凝笑眯眯的道:“如何,是不是很漂亮。”
錦盒中放着的是一個異色的鐲子。
古時候的鐲子多爲玉鐲,顏色也多爲白色和青色,若是能尋到上好的血玉,也能打磨出稀有的血玉鐲,但像錦盒裡這般顏色的鐲子,墨千君還是第一次見到。
鐲子觸手的感覺溫潤平滑,卻又不像是普通的玉鐲,微黃的底色中夾雜着大片的紫紅色紋理,看上去詭異又神秘,穆婉凝有些得意的說:“前些日子,有人送來流軒閣了一塊詭異的石頭,爺爺見這石頭顏色稀奇,便招來巧匠打磨了這樣一個鐲子。這鐲子雖然不是上號的玉質,但勝在材質稀罕,戴在身上還有暖身的效果。連我爺爺都看不出是何來歷,所以便一直存在密室中。看在你和六殿下大婚的份上,這小玩意兒就送給你吧。”
“你說這鐲子是石頭做的?”墨千君有些驚訝,指尖緩緩的在鐲子上滑動,感受着那鐲子細膩的紋理。
能將石頭打磨的同美玉一般,這流軒閣找來的巧匠的確厲害。
什麼石頭的顏色竟然這般奇怪,看上去黃中泛紫紅……
呃?等等……
“你說這石頭會發熱?”墨千君眼底滑過一絲啼笑皆非的光芒,握着那鐲子問道。
“對啊。一般情況下只有暖玉會發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石頭會發熱,你說是不是很稀罕。”穆婉凝像個獻寶的小丫頭一般挽着墨千君的手臂,直接將那鐲子套到了墨千君的手腕上。
“嘖嘖……戴上之後倒是挺美,要是你臉上沒有那難看的胎記就好了。”
穆婉凝嫌棄的看了墨千君一眼,暗罵這醜八怪的五官輪廓倒是精緻,偏生卻倒黴的生了那樣一塊胎記。
想她的親孃可是當年京中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才貌雙絕無人能及,若是她把那胎記去掉,即便比不上將軍夫人當年的傾國傾城,也該是個清秀可人的小美人吧。
“聽說神醫山莊的莊主現在正在長瀾宮爲殿下醫治雙眼,要不你求求殿下,看看他能不能也治治你臉上的胎記唄。”穆婉凝有些惆悵的說道。
墨千君原本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個鐲子,此時聽到穆婉凝的抱怨,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現在就能去掉臉上的胎記,指不定就拽着她讓她馬上變給她看。
算了,還是等大婚那日再說吧。
墨千君戲謔的側頭,對穆婉凝道:“嘖嘖,看你現在比我還操心大婚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你曾是小姐我的情敵啊。”
“你這個該死的醜八——”
穆婉凝氣急敗壞的掐了她一把,只恨不能撕了這死丫頭那一張破嘴。
哪壺不提開哪壺!
這混蛋是在向自己炫耀她得到了六殿下麼!
不過……此時聽她這樣說起,穆婉凝倒不覺得心中還有什麼疙瘩和不快,只有對墨千君的無語和腹誹,而且,她腦中還映出了另外一張木訥清俊的面容來。
一想到這些日子她對墨千君的擔心,以及那人傻傻的又拘禮的安微自己的模樣,穆婉凝的臉上就禁不住一紅,所以便沒好氣的瞪着墨千君。
只不過,她沒想到,只片刻間這一瞪,她便像受到了驚嚇一般指着她的臉道:“你……你你你……醜八怪,你的臉!”
“嗯?”墨千君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穆婉凝,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的臉怎麼了?”
穆婉凝震驚的瞪了墨千君片刻,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把小鏡子立到了墨千君的面前:“天吶……是我出現了幻覺麼……”
剛剛她還在想着能不能找個神醫把她臉上的胎記給去掉,卻沒想到片刻間這願望便離奇的兌現。
原本遮蓋了她四分之一容顏的胎記莫名的消退,露出了墨千君那張出塵明珠一般清靈絕美的小臉,饒是穆婉凝同爲女子,也被她精緻靈美的五官看花了眼。
這真的是那個被京中所有人都封爲醜女的墨千君。
去她孃的……
若這樣的容貌都算是醜八怪,那她們算什麼?
等同於毀容的醜八怪中的極品醜八怪麼。
“醜八……不是,小師姐!”穆婉凝瞬間便興奮了起來,難得失態的握住她的手道:“想不到本姑娘還有鐵口直斷金口玉言的能耐。走走走!出去讓那幫嘴碎的女人們看看,讓她們看看誰纔是醜八怪!最近京中傳出了這種詆譭裡的流言,聽的姑娘我腸子都要打結了!她們才醜,她們全家都醜,她們一條街都醜還不好!”
“等等!”看着穆婉凝比自己還激動的神色,墨千君的心底涌出了一絲暖流,脣邊的微笑無比的溫柔,“傻丫頭,你這樣大咧咧的拉着我出去,確定能挽回我的名聲,而不是讓我招來欺君之罪的罵名啊。”
穆婉凝微微一怔,理智瞬間回籠。她看着墨千君淡然的表情,眼睛一眯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去,感情她這胎記是自己弄上去把所有人都當猴子耍啊!
別人都嫌自己不夠美,她幹嘛拼了命的把自己弄得這麼醜,憑白的背了這麼多年的罵名搞得自己嫁不出去啊!
不過她說的倒也在理。
原本她就已經是衆矢之的,同六殿下的婚約召來了無數大家閨秀和世家千金的嫉妒。若是在這個時候露出真容,被有心人士大做文章告到皇上那裡,指不定這婚事就又要被鬧崩了。
先前她和殿下已經崩過一次,這次要是再出什麼意外,皇上應該不會再容忍他們有第三次了吧……
穆婉凝連忙拉着墨千君朝裡面走了幾步,“說的對,那你快點把這胎記再弄回去,人前可千萬不要露出陣容來。哎呦,那麼美得一張臉,姑娘我是個女人看的都要心動了,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只怕朝中那些皇子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還是六殿下慧眼如炬,雖然他一點都看不見……但他還是精準的抓到了墨千君這個才藝雙絕的未婚妻。
嘖嘖,不愧是她看中的男神,連失去眼睛後的直覺都這麼精準。
“小師姐,你這臉怎麼會突然就恢復了?”穆婉凝有些奇怪的問道。
該不會真是她的金口玉言吧,那也未免太扯淡了點。
墨千君柳眉一揚,將她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取了下來,“大概是因爲她吧。”
穆婉凝微微一愣,跟着,就看到墨千君那白淨的小臉,在鐲子取下之後,以一種詭異的紋路開始在她的眼角蔓延,綻放成了一副詭異的圖騰,然後,再停滯了片刻之後朝四面八方彙集,最終將她的左眼覆蓋,恢復成了海盜熊貓臉的模樣。
這鐲子竟然有這種奇效!
穆婉凝的眼底瞬間閃過了一絲怪異又複雜的光芒,眉心也狠狠的凝了起來。
“小師姐……”
這個鐲子是爺爺拿出來讓她送給墨千君的。
她爲了墨千君的添妝煞費苦心,總想選個與衆不同的禮物贈與她。卻沒想到,當她在庫房裡對着各種各樣的寶貝發愁的時候,她那個已經久未露面的爺爺竟然也出現在庫房,並且取出了這個鐲子遞給她道:“將此物送給大小姐。”
她知道這鐲子稀罕,起初也並未多想,但如今看到墨千君臉上的變化,便不由得開始懷疑——
難道她爺爺竟是知道墨千君臉上的胎記有問題,而這個鐲子也能消除她的胎記麼。
爲何她爺爺從未提過,他和將軍府竟然也有私交呢?
其實,她一直都未曾告訴過墨千君,這鐲子是她爺爺親手打造,算得上是流軒閣無可替代的至寶。如今……
“小師姐,你知道這鐲子是什麼東西麼。”穆婉凝有些猶豫的問。
墨千君微微一笑,彈指輕叩那鐲子回答:“這是硫黃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