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噼裡啪啦一陣嗡鳴,墨千君看着眼前嘴巴一張一合喋喋不休,拉着她不停唸叨的女子,下巴咔嚓一下掉了下來。
眼前這女子,就是她孃親的姐姐,她的大姨媽穆懷卿?
這姨母也未免太人來瘋太兇殘了點吧……
側目看了姬韶淵一眼,墨千君見姬韶淵仍是一臉淡然,不由的在心底默默的鄙視他的裝模作樣砦。
視線再度落到穆懷卿的臉上,墨千君仔細的打量着眼前一臉淺笑的女子,心底頓時一陣心驚。
素色的宮裝已經洗的有些發白,那狐裘也是用了許久之物,上面還落着補丁。然而穿着這些落魄之物,卻絲毫不掩穆懷卿的天姿國色,更沒有折損她的半點氣韻。
身爲後宮中的女人,還是一個被打入冷宮遭到冷遇的女人,穆懷卿不但露出沒有半點的哀怨憂鬱,反而活得瀟灑愉悅,即便是那些破舊的衣物,也只是襯托的她更加不羈飛揚而已。
墨千君幾乎是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與衆不同的姨母。但是將她的形象刻入心底,與自己之前做的犯罪側寫重合,即便是墨千君對她印象極好,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就是她側寫出來的兇手,殺害了內侍公公與竹韻之人鰥。
伸手握住了姬韶淵的袖子,墨千君不自禁的退後了兩步,眼底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而姬韶淵頓時便明白了她此舉的原因,他攬着墨千君向前兩步,在正殿的主位上一坐,淡然的對穆懷卿問道:“全公公和竹韻是你殺的?”
穆懷卿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眯起眼睛仔細的打量了姬韶淵幾眼,接着便一撩披風,在穆懷卿的左側坐下,慵懶的靠近椅子裡回答道:“是又如何。”
墨千君再一次震驚,完全沒想到穆懷卿會如此輕易的招認,卻見穆懷卿支着下巴對自己眨了眨眼睛,有些哀怨的道:“君兒,你這未來夫婿半點禮數都不懂,姨母真是有些擔心,你嫁入長瀾宮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啊。”
墨千君的嘴角抽動了兩下,暗道這大姨媽到底是什麼神人,眼下她行兇的事蹟已然敗露,她卻半點驚惶也無,還有心思同自己嬉笑玩鬧。她就不害怕姬韶淵將她捉起來,關進刑部大牢再上報給皇上?因這案子牽扯到了太后,太后定然會無事生非,治穆懷卿一個禍亂宮闈的死罪的。
“君兒怎麼不理會姨母?是因爲從未見過姨母所以才覺得生疏麼?以前……你孃親可是姨母最疼愛的妹妹,最喜歡膩在姨母的身邊同姨母玩樂呢。”
穆懷卿的嗓音裡溢出了些許的懷念,墨千君心底一動,頓時覺得有什麼不太對,然不等她做出反應,穆懷卿身子一閃,一掌就朝姬韶淵拍了過來。墨千君被她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卻見眼前白影一飄,姬韶淵淡然的將穆懷卿的掌風接下,而後在大殿中你來我往的交起手來。
“攔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來。”打鬥中,姬韶淵突然甩出了一道命令,接着,墨千君就見大殿的正門啪的一聲關上,然後有兩道人影出現在了正殿的門口。
跟在姬韶淵身邊多時,墨千君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身邊的暗衛出現,雖然只是露了兩個背影,但那神出鬼沒的身手絕非常人所能及。
墨千君的眼底頓時迸出了火花,之前就是因爲這幾個暗衛告狀,她才被姬韶淵多收拾了好幾回,等宮中的事情瞭解以後,她一定要想辦法哄着姬韶淵看看這倆人是誰,也好找機會報復回來!
外面守門的暗衛實則也是龍騎衛中的精英,只不過一直都隱在暗處聽從姬韶淵的調派,如今他們肅然的守在門口,卻不知爲何感到後背傳來了絲絲涼意,頭上也籠上了烏雲罩頂的感覺。
然而他們更不知道,因爲自家主子的不靠譜,讓他們無辜的得罪了墨千君,被墨千君扣上了一頂亂嚼舌根的帽子。殊不知姬韶淵的武功本就極高,當初墨千君小聲的嘀咕完全是他自己聽到的,卻無恥的賴到的暗衛的頭上,讓可憐的龍騎衛替姬韶淵背了黑鍋拉走了仇恨。
穆懷卿動手之後一擊不中,退後了兩步若有所思的輕笑道:“不錯不錯,心月的兒子果真不是凡品,比其他幾個皇子順眼了許多,要不是你被太后暗害雙目失明,皇上定然會封你爲太子,我這傻乎乎的外甥女也不會撿了這麼大一個便宜。”
墨千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大姨媽要不要說話這麼討厭,當着姬韶淵的面說自己傻真的合適麼?還說姬韶淵不是凡品……哪有這樣形容一個皇子的,難不成他還是個難得一見的極品啊?小學語文一定是體育老師教的……
穆懷卿懶洋洋的回到原處坐下,看着低頭走神的墨千君問:“君兒,你們是怎麼查到我這裡來的。”
墨千君與穆懷卿本就生疏,雖然穆懷卿並沒有表現出與自己有任何隔閡,但她還是防備的看了穆懷卿一眼,然後蹭蹭兩步來到了姬韶淵的身後,露出一個腦袋道:“是殿下帶我來的。”
穆懷卿頓時露出了鄙視的眼神,“給我挺直了腰板好好說話,躲在男人的背後有什麼出息,沒得丟了
將軍府和輔國公府的人。”
墨千君頓時又瞪大了眼睛。
感情這大姨媽還是個彪悍的古代版女漢子啊!如此特立獨行,怎的也沒把皇上給嚇死,難怪她會被打入冷宮這麼多年,她這是作死啊作死啊還是作死啊。
雖然她前世也總在案發現場徘徊,自詡膽色心智都不輸給男人,暗戳戳的也養出了所謂的女漢子之魂。可來到這個男權至上的地方,她可以不敢大咧咧的指着姬韶淵的鼻子當自己是梁山好漢。
識時務者爲俊傑,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女人還是柔弱一點招人疼愛也方便她騙人,她纔不要把自己置身在風口浪尖上當炮灰活靶子呢。
偷偷的對穆懷卿做了個鬼臉,墨千君皺了皺鼻子雷打不動,堅決拽緊姬韶淵的袖子躲在他的背後,靠着大樹好乘涼,那鬼精的小模樣看得穆懷卿一陣咬牙切齒。
“卿姨。”姬韶淵淡然的開口,打斷了穆懷卿和墨千君的眼神交流,“宮內那兩人真的是你殺的?”
穆懷卿聽到他的稱呼後頓時打了個激靈,忍不住搓着雙臂小聲罵道:“這孩子怎麼一點都不像心月那般矜持,親都還沒成咋就叫上姨了。”
墨千君也忍不住小聲的嘀咕,“不叫姨難不成要叫姨娘不成。”反正她和賢妃一樣都是宣德帝的小老婆,差別只在於受寵和不受寵。
“你說什麼!”穆懷卿眼神一冷,嗖嗖的眼刀頓時射到了墨千君的身上。墨千君腦袋一縮,直接躲回了姬韶淵的背後,穆懷卿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着姬韶淵道:“六殿下,我已經承認小全子和竹韻都是我殺的了,怎麼,你要上報給皇上然後把我抓起來麼。”
“理由。”姬韶淵雲淡風輕的詢問,墨千君也湊趣道:“是啊是啊,大姨媽……呸不是,姨母你爲什麼要殺人啊。君兒怎麼看你都不像是殺人兇手啊。”
如此瀟灑爽快的性格,實在是萬般對墨千君的胃口。而看穆懷卿的眼神,雖不說充滿了浩然正氣,好歹也是清澈透亮,絕非是心思歹毒之人。
全公公和竹韻死的那般悽慘,她原本推測行兇的定然是個蛇蠍美人,可如今見到了穆懷卿,她卻發現她的側寫出現了偏差。
以穆懷卿的身份,即便在宮裡遭到了冷遇,可她想找藉口處死一兩個奴才,倒也用不着費這麼大的功夫。繩子勒死石頭砸死牆根撞死或者推井裡淹死……哪種死法她都能理解,但唯獨像之前那種將他們的脖子擰斷再回轉個一百八十度那般殘暴……她便有些接受不能了。
這完全不符合她所知道的側寫規律啊!
穆懷卿聽到姬韶淵和墨千君的詢問,搓了搓手嘆氣道:“咳咳咳……這天越發的冷了,冷宮裡伺候的奴婢們都跑別處去偷懶,這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本宮一人,日子難過啊。”
姬韶淵的嘴角輕輕一勾,揚聲道:“來人。”
大殿的正門隨即一開,姬韶淵吩咐道:“以後雲浮宮中的用度便記在長瀾宮裡,不管卿美人有什麼要求,到長瀾宮去告知小桂子便可。”
門口的龍騎衛眼角一抽,暗道桂公公這下子又該氣的跳腳了。
殿下敗家也不帶這麼玩的,光明正大的給一個冷宮的女子獻殷勤送溫暖,這要是傳到皇上的耳中,再被有心人士挑撥一下,還不知道要被曲解到什麼地方去。
“先差人將冬日裡的必備品送來一份,再沏上一壺熱茶給卿美人驅寒,然後派兩名龍騎衛守在雲浮宮中,日後聽從卿美人的調遣。”姬韶淵的敗家顯然還沒到頭,提出了更讓龍騎衛震驚的吩咐。墨千君有些好笑的看着門口那兩位終於露臉的漢子,只覺得他們額邊的黑線都快砸到地心裡去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穆懷卿小聲的嘀咕了兩句,隨即又咧開嘴笑道:“不過小六兒這殷勤獻的可謂是甚慰我心,卿姨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扭頭往門口瞥了兩眼,“那兩個黑臉的,把殿門給我關上。”
墨千君的眼角又抽搐了一下,暗道她這大姨媽人來瘋的本事還真非常人能及,但姬韶淵這賄賂的手段還真真有效,就見穆懷卿一直以來玩笑的表情瞬間收起,淡然的看着姬韶淵道:“小全子和竹韻的確是我殺的,我也沒有想刻意去隱瞞,左不過是死了兩個刁奴而已。只要你稍微動腦子想想,很快就能發現做了這一切的是我。否則,你也不配執掌貔貅令這麼久。除非……”穆懷卿微微一笑,“心月到現在依然沒告訴你將軍府,輔國公府和太后之間的糾葛,你對我們之間的恩怨依然是一頭霧水。但你身邊跟着那麼多龍騎衛,遲早也能查出這案子背後藏着的恩怨。”
太后,將軍府,輔國公府……墨千君眉心一擰,看着穆懷卿問:“姨母殺了她們是因爲孃親?”說着,她還側目瞥了姬韶淵一眼。
嘖,要不是有自己幫他做犯罪側寫,他還真不見得能這麼快懷疑到自己大姨媽的頭上。嘿嘿,要是查不出這宮中血案的兇手,六殿下就要被自己這兇暴的大姨媽鄙視了。
“喲,沒想到素素竟然還生了腦子給
你。不錯不錯,君兒比我想的要精明些許啊。”穆懷卿笑眯眯的看向墨千君,但眼底卻流露出一絲暖心的溫柔。
“姨母,我們此前好像並未見過,你何以要這般打擊君兒啊。”墨千君簡直是欲哭無淚,可也不能像對姬韶淵作死那樣對待面前的穆懷卿。
再不濟也是自己的長輩,而且還是個不讓她討厭讓她有些喜歡的長輩,可她這般的爲老不尊,墨大小姐以前到底做了什麼,才讓這大姨媽這般喜歡以欺負自己爲樂啊。
“剋死兩個丫鬟就能把自己弄成了滿京城的笑柄,你不是蠢是什麼。”穆懷卿不屑的哼了一聲,墨千君無語的辯駁,“她們不是我剋死的。”
明明是墨千澤那個變態王八羔子弄死的!怎麼人人都把黑鍋往她的身上扣哇!她長了一張背鍋俠的臉麼!
墨千君鬱悶……
穆懷卿懶得再與墨千君爭辯,目光轉回了姬韶淵身上,“你母妃可有告訴你,多年前這宮中的恩怨是非?”
姬韶淵牽着墨千君坐下,點頭,“本宮已知曉。”
“那便好。”穆懷卿換了個姿勢,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當初,便是小全子與將軍府的細作暗中聯絡,在素素產子的那天暗害了素素。若不是我那日心神不寧偷溜出宮去探望素素,只怕君兒也活不到現在。”
“啥?”墨千君再一次瞪大了眼睛,穆懷卿白了她一眼道:“若不是你姨母我暗中護着你這麼多年,你以爲現任的將軍夫人和那些庶子庶女們能容你到現在?”
“姨母是說……這些年你經常在暗中到將軍府去探望我?”墨千君的心頭頓時一陣狂跳。
媽呀,她這大姨媽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啊!竟然能無視皇宮和將軍府的守衛,在兩地之間來去自如。
在墨大小姐的記憶力,可從來沒有發現有陌生人出現在身邊的印象,難怪她會如此直白的說自己蠢笨。只不過,如果穆懷卿經常在墨大小姐身邊徘徊,那對原本的墨大小姐定然十分了解,如今這殼子裡已經換了一個靈魂,那她豈不是有穿幫的危險?
“卿姨殺了全公公,是爲了替將軍夫人報仇?”姬韶淵眉梢一揚,“那你多年之前爲何不動手。”
穆懷卿的武功之高也超出了他的想象,只怕是百招之內也分不出勝負。輔國公府的大小姐竟然有此身手,卻甘願待在冷宮裡做一個被人遺忘的女子,並且隱忍了這麼多年纔去找一個小太監報仇,她這做法卻是讓他有些猜不透了。
“跟君兒訂了親,連帶着你的腦子也被她給吃了麼。”穆懷卿上下打量着姬韶淵,露出了一絲嫌棄的神情,“素素已經遇害,但君兒和你尚年幼,我若是當時便殺入太后宮中滅了那些小嘍囉,豈不是告訴太后素素的背後有人。以太后的性格定然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寧可錯殺也不會錯放,她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的母妃,而且,更不會放過尚在襁褓中的君兒。”
霸氣啊!
墨千君忍不住給自己大姨媽默默的點了一千零八十六個贊。敢指着姬韶淵的鼻子說他的腦子被吃了,她大姨媽應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個。
可轉念一想,她這鄙視好像哪裡不太對啊,怎麼說的好像是跟自己訂婚才無限拉低了姬韶淵的智商似得!
穆懷卿悠然的起身,走到一扇窗前將面前的窗戶推開,凝視着面前的雪景道:“若非太后此時又忍不住要對將軍府和長瀾宮下手,我也無需拿一兩個奴才開刀去警告太后。”她伸手籠着窗棱上的碎雪,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若是太后還不知收斂,我不介意潛入榮華宮去,直接捏掉太后的狗頭。”
咔吃咔吃……
薄薄的碎雪硬是被穆懷卿在手裡捏出了吱嘎吱嘎的響聲,墨千君腿肚子一顫,慢吞吞的朝姬韶淵挪了幾寸。
媽呀,她這大姨媽太兇殘了。看來她之前的心理畫像並沒有畫錯,現在她萬般相信程懷卿就是連着捏斷了兩隻奴才的狗頭的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