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堂殿時新的氈毯已經鋪好了,只剩幾件東西還沒有放好,秀婉正小心的護着那幾方硯臺,見蘇如繪歸來,擡頭卻見她神色有些不快,詫異道:“小姐?”
“沒什麼,附近那個有槐樹的院子,記得咱們是沒用過的,怎麼院門就打開了?回頭你去與李公公說一下,免得裡面少了壞了東西,算在了咱們身上,雖然咱們不缺這麼點東西,到底是讓人覺得不穩重。”蘇如繪定了定神和她說了一句,雖然把柔淑郡主也氣了一回,心裡到底不舒服。
沒坐多久,外面卻來了人相請:“蘇小姐,御妻有事兒想求您過去一趟。”
幽竹軒那邊來的人叫做秋葉,聽到這個名字時,秀婉發現蘇如繪眉頭一皺,語氣也冷淡起來:“崔氏如今已經是陛下的御妻,我不過是臣子之女,怎敢當她一個請字,不知道她有什麼事情?”
秀婉也覺得不大痛快,崔紅鸞從前不過是蘇如繪身邊的使女,先前做了佳麗的時候倒還不見怎的,如今有了身子,晉了御妻,總感覺就不太安分了,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麼時候,蘇如繪自顧不暇,哪有許多工夫去跟她糾纏?
因此秀婉不等那秋葉開口就道:“如今管着宮務的是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御妻有什麼事情不去求那兩位,怎的來找蘇小姐?六宮之務,可不是小姐能管的。”
“是這麼一回事。”秋葉恭敬的道,“御妻如今有了身子,越發感激父母養育之恩,所以想做些東西,進與義父,本來是要親自過來與小姐商議的,只是擔心皇嗣,所以纔想勞動小姐這一趟。”
秀婉沒有多想,還在說:“我們小姐也忙……”
蘇如繪卻在聽到“義父”二字時,頭髮都差點豎起來了,立刻道:“沒什麼好謝的,也是崔夫人救了我三叔的緣故。”
“御妻生父早亡,說是多虧了關鄉侯與鄭野郡夫人照應,才能夠存身至今……”秋葉來的時候一定得過崔氏反覆叮囑,因此不放棄的遊說着,秀婉越聽臉色越難看,正要不耐煩的趕她出去,蘇如繪已經聽出崔氏這回是非見到自己不可,她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回見面明明還好好的,難道是因爲自己這麼久都沒替她揭發瑞嬪之事?
但崔氏反覆提起蘇萬澤,這由不得蘇如繪不費心,她心中咬牙切齒,面上仍舊微笑道:“那麼我就去一趟吧,秀婉,你叫白鷺出來一起去。”
才隔了幾日,幽竹軒中就是簇然一新,生生把旁邊的素月館給比出了幾分黯淡。
由於懷孕,崔氏這回沒有出來迎接,而是在正堂等着蘇如繪。
秋燕照例陪在她的身邊,蘇如繪淡淡的行了個禮,崔氏連忙避了過去,這時候她還沒顯懷,硬是還了一禮,這才招呼着落座。
蘇如繪有心想看看崔氏到底打什麼主意,誰知道坐下之後,崔氏除了提了幾句鄭野郡夫人外,竟是隻顧與蘇如繪說起幼年之事,蘇如繪聽的雲裡霧裡,幾次想把話題引到蘇萬澤身上,卻被崔氏巧妙避過。
這麼坐了一個時辰後,蘇如繪實在不耐煩了,乾脆道:“三叔上回回來聽說你進了宮,很是擔憂,上次母親進宮,他也託了人問候,不知道御妻可有話帶給他?”
“義父不棄,這是我的福分。”紅鸞輕輕一嘆,眼簾兒垂下道,“只是我本是卑賤之身,這聲義父,也只敢私下喚一喚,當着人哪兒有這資格呢?”
蘇如繪認爲自己可能猜到了她的想法:“三叔當年一直說要正式收你爲女,但門閥有門閥的規矩,當初母親也幫着說法,可族長到底是定國公,如今……你已經貴爲帝妃,卻是我們蘇家攀不上了。”
她覺得崔氏估計是爲母則強,奴婢出身的紅鸞就算生下皇子,做個娘子也就差不多了,而且還要面臨孩子被抱走、自己被奪走她孩子的主位打壓的下場,但如果她變成了蘇氏義女,就算不是有血脈的女兒,封妃不敢說,以蘇萬澤的身份,他名下的女兒,弄個主位的位份也還是當得起的。
若是蘇氏再幫她一幫,把孩子留在身邊養,有了許氏的例子,未必做不到。
但蘇如繪雖然想到這些,她卻不能夠幫忙。
皇室對蘇家的戒心已經不小,連自己這個親生嫡女都是又防又用的,紅鸞當真認了這個義父,天曉得會怎麼樣。再說這紅鸞才幾個月就心這麼大,以後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情來,蘇如繪雖然和她之間頗有幾分主僕情份,但最重要的還是家族。
崔氏聽了,果然目光一黯,堂上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還是秀婉說了一句:“小姐,修儀娘娘明兒還得考你呢。”
蘇如繪藉口要回去溫習,這才告辭出來。
出來後,秀婉很是生氣:“崔御妻怎變得這麼多?”
“要做母親的人,終究是不一樣的。”蘇如繪皺着眉頭說道,“她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不過平時倒不是不能幫她一把,但現在……”
白鷺在旁臉色微微一白,道:“小姐,奴婢出來時忘記把玉堂殿的爐子上的蓮子羹拿走了,得快些回去看一看。”
“你去吧。”得了這麼一句話,白鷺立刻走得不見,那驚慌失措儼然怕被追上的模樣讓秀婉嗤的一聲笑道:“這個倒是乖覺。”
“她和飛鷗都是想着廿五歲後平安出宮的,這宮裡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沒指望。”蘇如繪淡然道,“這會咱們私下抱怨幾句,下面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她當然不敢聽下去。”
“若真是一心要年滿後出宮,倒不怕對小姐有什麼壞心。”秀婉頓時想起了那個頭疼的,“那浮水才十六歲,離出宮還有好些年,看着又是個莽撞的,偏偏人是李公公送去,這可怎麼辦呢?”
蘇如繪淡淡道:“一個奴婢有什麼怎麼辦不怎麼辦,她既然扶不起來,就讓她去做些粗使,左右我在宮裡也未必能住幾年。”
開春太子大婚,長泰廿五年入宮的這批女孩兒命運到那時候就是塵埃落定,以後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蘇如繪還沒這個心思來花在一個浮水身上。
秀婉連忙應了,兩人緩步離了幽竹軒,走過一座拱橋時,橋下卻正有幾個人上來。
雙方打個照面都是一怔,蘇如繪與秀婉雙雙欠下身去:“臣女(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甘霖點了點頭道個平身,他身邊的幾個人卻紛紛退到一邊。
今日正輪到了蘇如鋒值守,所以蘇如繪覲見過太子,又與兄長行了個家禮,另有衛青羽也彼此點了點頭,惟獨端木勁,蘇如繪只當沒看見,端木勁面上怒氣一涌,冷不防蘇如鋒遞了個挑釁的目光過來,頓時縮了回去。
青州蘇氏嫡系子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見禮畢,蘇如繪正要就此告退,甘霖卻道:“蘇小姐是從幽竹軒來的麼?”
蘇如繪並不詫異他消息這麼靈通,淡淡的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怎會在此?”
“孤方纔有急事稟告父皇,所以才進了內廷。”太子十二歲起便被長泰攜上朝視政,束髮後,長泰更將許多奏摺直接發給太子練手,待他批註後,再行過目點評不足,是以現在除非是急奏,否則一律先到太子手中。
蘇如繪心知甘霖一個照面就說出自己從何處歸來,是向自己顯示他的根基,此刻又彷彿隨口提到奏事,也是在提醒自己,這大雍的皇子裡,到現在,長泰所認定的、所培養的繼承人,依舊只有他一個。
“原來如此,臣女是要回仁壽宮了。”蘇如繪這一天,先遇見了柔淑,又見了崔氏,正有些心浮氣躁,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甘霖交鋒,何況四周還有其他人,所以勉強露個微笑,就要走人。
“蘇小姐且慢。”甘霖卻叫住了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在衆人注視下,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錦囊遞了過來。
蘇如繪詫異的看着他。
“這是榮壽託孤還給小姐的。”甘霖解釋道。
蘇如繪遲疑了一下接過,打開看了看,裡面卻是一對響步鈴,她皺眉想了一想,彷彿記得上回是給榮壽公主拿去玩的,這種小首飾,她多的很,便沒再介意,沒想到公主拿了去,輾轉卻落進了太子手裡,不由心中暗沉,既然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那蘇如繪沒有不收下的道理。
“其實這種東西,臣女那裡有很多,小公主玩膩了丟了也沒什麼,卻不想竟勞煩到了太子這兒。”蘇如繪淡淡的欠了欠身,見甘霖沒再阻攔,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