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如繪早早起了身,捲起褻衣看了看腿上傷處,已經大致好了,便命秀婉給自己擇兩件鮮亮的衣服出來。
秀婉挑了茜色夾裙,蜜色深衣,浮水過來替蘇如繪梳起飛仙髻,飾以珠翠,雙臂攏了赤金嵌寶環,深衣的衣緣很是用心,五色彩線交織着繡出無數個寸寬的福字,每隔一寸又鑲了一顆小拇指大小的珍珠,這些珍珠卻不東珠,而是南珠,晶瑩流潤,色澤非白,卻近乎淡金,與蜜色相映,渾然一體。
這件深衣是從蘇家帶進宮的,往日裡蘇如繪嫌它太過奢侈,故而打算只在大典上穿,秀婉卻覺得蘇如繪如今到底還是會長一長身量的,若是拖一拖小了也沒穿過到底是個遺憾事,像蘇家又不可能讓女兒去穿改大的衣裙。
因此今兒得了蘇如繪說要挑鮮亮的衣裙,她立刻把這件翻了出來,生怕以後沒機會穿。
蘇如繪對着銅鏡看了看裝束,吩咐道:“把那塊荷露佩取來。”
秀婉吃了一驚:“小姐怎麼要拿那個?”
“原本說了要隨修儀娘娘學琴,可先是傷了腿,接下來怕也沒太過工夫去了,白白讓修儀掛了一回心,拿那個去給修儀玩賞,算是表一表我這個不肖弟子的心意吧。”蘇如繪道。
荷露佩就是從前周意兒很羨慕過的那塊嵌了珍珠爲露的玉佩,雕工且不說,單那美玉的料子就綠得沁人肺腑。秀婉很是不捨,但一想劉修儀出身東胡劉氏,等閒東西怕是入不了眼的,只得親自翻箱子找了出來。
蘇如繪打開驗看了一番,便叫秀婉和白鷺跟着自己去蘭秋宮:“總要親自去說聲的。”
仁壽宮距離蘭秋宮甚爲遙遠,蘇如繪也沒要軟轎,從一個偏僻的角門出去,慢悠悠的走過去,一直到接近晌午纔到了蘭秋宮附近,卻遙遙望見了帝輦在宮前,蘇如繪忙住了腳,對兩人道:“陛下似乎在蘭秋宮中,我們且避一避。”
過了大約一刻,從幾株冬青後看到長泰出了宮門,登輦而去,帝輦所往的方向並非這邊,所以蘇如繪略等了等便向宮門走去。
宮門前的小黃門自然認識她,忙笑着請她儘管去正殿:“修儀娘娘前兩日還唸叨着您呢,小姐的傷可是好了?”
“勞師傅惦記了。”蘇如繪抿嘴一笑,秀婉忙拿個荷包給了那小黃門,“小公公且拿去吃口熱茶。”
小黃門笑眯眯的收下,蘇如繪看到那格外討好的模樣卻忽然想起了另一人,她腳步頓了頓,才若無其事的走下去。
正殿的宮女進去稟告,不多久,平兒親自迎出來:“娘娘記掛了好幾天了,一直懊惱那日怎麼沒叫人提燈送您回去,小姐現在過來可是好了麼?”
“是我自己不小心,卻叫師傅跟着擔心了。”蘇如繪和她客氣幾句,“師傅在裡面?我可方便此刻進去?方纔看到陛下的帝輦在門口呢,所以避了會。”
平兒一撇嘴角,悄悄指了指徐姿的住處:“陛下可沒進正殿,是來看那位的。”
“哦?”蘇如繪有點疑惑,她剛纔看到帝輦沒有離開而是等了片刻,便是知道長泰不會在蘭秋宮久留,否則帝輦不會停在宮門口等着,今日並非休沐,這個時候應是朝會剛散,長泰怎麼會有空特意跑過來?若是爲了劉修儀倒也罷了,畢竟劉拒戎位份高身份不一般,徐姿雖也算得寵,位份放在那裡。
宮裡有個賢妃病到現在了,長泰除了起初那段時間,如今也難得去看一眼,徐姿彷彿還沒這資格讓長泰放下政事過來。
平兒一邊請她進去,一邊小聲道:“也是小姐問,奴婢纔多這個嘴……那位自打一個月前起就叫着身子不適,娘娘本就心緒不大好,還不得不替她回回做主請太醫,再客客氣氣的送走!這不,倒是給她鬧得盼來了,今早又說咳嗽,娘娘索性請了餘院正過來,道是喜脈,娘娘就讓人去宣明宮告訴了張公公,陛下散朝後便先來看看。”
蘇如繪吃了一驚:“徐淑人竟懷了孕了?這是多久了?”
“恰好一個月,也幸虧娘娘賢惠,替她請了院正來,否則這個時候其他人還未必診得準。”平兒皺了皺眉頭道。
這時候兩人已經進了殿,劉修儀坐在上首喝茶,旁邊侍立着四個綵衣宮女,蘇如繪忙上前行禮,劉修儀道了個免字,讓她到面前去,打眼看了看,道:“好好的怎麼就摔傷了?還是傷了腿!素冠又不是轉眼就回東胡去,她是要在帝都留到明年選秀的,指不定還會留在京裡,你還怕沒工夫給她見面禮?就算你不給,她自會去武德侯府上拜見,你們蘇家左右逃不了,卻緊趕慢趕的,像是生怕遲了本宮這師傅會收拾你一般,要受這道兒罪!”
劉修儀雖是責備,語氣中卻透露出關心來,蘇如繪自是聽得出來,忙笑道:“是徒兒自己走路不當心,就是沒有提前叫秀婉跟上去,怕也難錯過那一摔的。”
“話是這麼說,你要是不把人支走,好歹有個人搭把手扶你起身,還可去替你叫乘軟轎。”劉修儀道,“虧你今兒懂得帶兩個宮女過來了,若不然,以爲本宮只在琴技上教訓你麼?”
蘇如繪笑着說了幾句,叫秀婉把裝了荷露佩的錦盒給自己,親手奉了上去。
劉修儀奇道:“這是什麼?”打開一看,碧色流溢,也不禁讚道,“咦,水頭這般好的翡翠便是門閥也難得一見,你爲了給本宮侄女準備見面禮摔傷,如今又拿了這東西過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說罷,到底是什麼事?”
“這事徒兒還真有點說不出口。”蘇如繪有些爲難,劉修儀會意,對左右道,“你們下去。”
秀婉見狀,也拉着白鷺告退。
殿中只剩了平兒伺候茶水,劉修儀道:“她不要緊,你只管說就是。”
“師傅可聽到前天德泰殿晚膳的事?”蘇如繪蹙眉問。
劉修儀頓了頓,才道:“你是說太后打算把你嫁與太子之事嗎?本宮瞧着你似乎不大願意?也是,本宮入宮雖然比你還晚,也聽宮裡說過,你彷彿和楚王更相熟一些。”劉修儀這麼說,也是側面承認劉家在仁壽宮自有眼線了。
“但太后親自開了這個口,本宮雖然因着出身劉氏的緣故在宮裡還有點體面,可這事卻是插不上嘴的,倒是你家裡,比本宮可靠。”劉修儀也不掩飾,直截了當的說道。
蘇如繪不欲多言甘然,只道:“這事兒比較複雜,當時只是德泰殿的人伺候,餘下的人也都知道,故此宮裡還沒傳出消息來,正如師傅所言,徒兒……”她點到爲止,“卻有個難處想請師傅幫一幫。”她刻意強調,“徒兒雖說進宮早,可蘇家從來沒出過後妃,也是虛在宮裡待了些年,雖與師傅相熟不久,但徒兒卻只信任師傅的。”
劉修儀凝神想了想:“本宮能做的有限。”
“不敢拖累師傅。”蘇如繪暗鬆了口氣,她感到劉修儀對自己印象不錯,這大約是因爲彼此都是門閥嫡女,並且私下還有意聯姻之故,別看隆和八年錢淑妃被牽入巫蠱之事,連着劉氏一干驍將統統被髮落,許多劉家子弟客死江南,從前衛文劉武時,大雍後宮不知道多少高位妃子出身這兩大門閥,在大雍後宮,以及六尚局中的人脈暗子一代代相傳,盤根錯節,何嘗又是一次巫蠱清洗能夠全部解決的?
否則劉修儀進宮才幾年,怎麼就能夠如此快的收到了德泰殿的消息?太后雖然沒下旨吩咐不許外傳,但德泰殿的人口風一向緊,這可不會是無意中聽到的,要知道六宮到現在還風平浪靜着呢。劉修儀若肯幫這個忙,可比皇后那兒可靠多了。
她忙道:“只是徒兒身處深宮,有些消息想與家裡傳遞不便,故而來求師傅。”
“那也要看是什麼消息。”劉修儀道,“你莫要怪本宮袖手旁觀,從前……”她微微一皺眉,撇開後面的話不提,繼續道,“若是小事本宮自會幫你,若會危及本宮與劉氏,你該明白的。”
“請師傅放心,徒兒只想讓家裡儘早知道前天晚膳時太后說的話。”蘇如繪沉吟着,“還有帶本書冊給家母,告訴家母這是家裡尋找多時的,這段時間徒兒在宮裡無意中卻弄到了。”說着從袖子裡抽出早就準備好的書冊遞了過去。
劉修儀接過一看,卻是一卷極普通的《楚辭》,她噫了一聲,拿在手中飛快翻了一遍,卻見書冊毫無異常,連個摺痕也無,不過劉修儀深諳琴技,也是聰慧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如今確實是個機會,不過,本宮想一想就明白的暗示,太后未必看不明白,這書冊其實也不用一定拿過去,這個意思讓武德侯府明白即可。這樣,你一會回去,就說今兒過來時恰好聽到本宮下午會遣人出宮送些東西給素冠,就託本宮代問母嫂,本宮會讓平兒親自去,替你傳這個話。”
蘇如繪鬆了口氣,趕緊再次行禮:“多謝師傅!”
“這是小事,本宮能幫則幫。”劉修儀眼神晦暗,“只是……你這麼做,記着自己莫要後悔就是。”
劉修儀話中似有深意,蘇如繪有些不解,正要問下去,劉修儀卻失了談興,道:“平瀾閣的那個雖然位份不高,但你今天來了蘭秋宮,到底過去看上一看,平兒你去隨便準備份禮,記着是不容易被做手腳的,陪如繪去走個場。”
平兒忙答應一聲,蘇如繪也識趣的告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