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壽辰過後,蘇如繪內室裡就燒上了炭盆,原本是用了四個,真個是溫暖如春,隔着厚厚的窗紙聽外面北風呼號,裡面蘇如繪卻只穿着中衣臨帖,好不怡然。
只是這一日蘇如繪卻叫秀婉撤下兩個炭盆去,秀婉詫異道:“如今天一日冷似一日,小姐怎麼還要減炭盆?”
“這些天總覺着體內有些躁熱,別貪着暖和積了熱毒。”蘇如繪道,“何況還留着兩個呢,凍不到我的。”
秀婉聽說她覺得躁熱吃了一驚:“那可得請太醫來看看!”
“又不是什麼大事,再說如今宮裡忙成了一團,因着修繕曲臺宮的緣故,如今連妃子們都不好隨意踏出宮門,我也一直沒再去過蘭秋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蘇如繪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對了,因着前兩日過熱,我這臉上覺得有些發乾,老用香脂用得膩了,我想起從前看過的書上有個方法,就是用澄米之水來敷臉,從今兒起,你叫飛鷗多浸些米,也不必拿碧梗米那麼好的,就尋常的白米就成,淘過的水取一盆來與我用。”
秀婉詫異道:“小姐覺得臉幹麼?奴婢瞧着小姐肌膚還是那麼好,況且小姐是什麼身份,怎麼還要用到淘米水?奴婢記得敷臉似乎還是羊奶好吧?雖然小廚房裡沒有,可也能向尚食局那邊說好,叫他們尋了我們去取。”
“那東西腥得緊,何況這法子也不麻煩,有什麼好折騰的?”蘇如繪皺起了眉,秀婉忙識趣道:“奴婢這就去辦。”
如此過了幾日,到了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驛站傳信,說光奕長公主與秋狄右單于已經到了袞州,只可惜袞州大雪,堵塞道路,原本最多隻要十日便可抵達帝都的路程,如今卻生生要拖到了半個月光景。
太后得了信,很是唏噓,越發催促沈淑妃收拾曲臺宮,沈淑妃暗暗叫苦,這回光奕長公主入住,可與從前沒下降前不同,那時候周青燃不過暫住,周皇后收拾出正殿和附近幾個宮室也就能看得過去了,只怕這位長公主到離宮遠嫁前,整個曲臺宮都不知道是否看遍。
這一回,周青燃雖然說稱呼上還是以光奕長公主而非秋狄右閼氏,但既然太后要叫她住進宮裡來,身邊不可能不跟着秋狄的人,單是人手上面,沒有足夠的宮室只怕住都住不過來,何況大雍自詡天朝上國,又怎麼能在蠻夷面前失了體面?
偏生年中欽天監得的天象,不拘信不信,知道的人總是不敢在年內提議大動土木的。曲臺宮宮室完好,也只是相對完好,七年沒住過人,每年的修繕都是潦草應付,如今全部都要重新刨過一層另外上漆着色,各種用具也皆要換過,甚至隆冬時節花木凋零,太后又吩咐從御花園移一批梅花過去應景……種種難處,沈淑妃第一次懊悔當初落井下石,沒幫着周皇后求情叫皇后出來擔這個難題。
偏巧這眼節骨上,後宮又出了一件事情。
慧妃動了胎氣!
若不是有一名太醫湊巧趕到,只怕母子均難保。這件事情傳到德泰殿,太后的臉色立刻就陰了下來,丹朱等人齊聲請太后息怒也被不理,只是吩咐齊雲親自去看看:“務必要查清楚了來回哀家!”
“奴婢遵旨!”齊雲肅然道。
看到齊雲都被派了出去,蘇如繪三人均一言都不敢發,乖乖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太后打發了齊雲,立刻着人叫來了李光伺候,丹朱等人自是識趣的告退。
出了殿門,見左右無人,周意兒頓時露出輕鬆和幸災樂禍之色,丹朱和蘇如繪都知道她是高興如今掌宮務的是淑妃而非皇后,這麼看來,周皇后這一病雖然失了面子,其實也是件好事。只可惜周意兒也沒能高興太久,倒不是周皇后被派出來處置此事,而是太后與李光密議後,召了德妃,令其與淑妃共掌宮務,並接手慧妃之事。
宮權放出去容易,再收回來可就難了,何況德妃固然沒有強勢外家,可她是宮裡老人,許多事情都瞞不過她去,再者,從前德妃爭來爭去,無非聖寵,有霍貴妃在那裡,她能得到的不過那麼點,新人陸續的添進來,餘地更小,可現在甘美差不多算到了她名下,有道是爲母則強,甘美雖然不是德妃親生的,將來卻是德妃的依靠,因此德妃得了這個機會,自然要緊緊抓住,以爲自己母子謀取更多利益。
更緊要的是德妃不像淑妃,處處講究名門閨秀的風範,這一位,出身武將之家,針線一概不會,刀槍卻是頗有體會,性格潑辣,最擅長鬍攪蠻纏,偏生這宮裡,能和她一樣或者敢和她一樣這麼幹的,當真是絕無僅有。並且德妃與霍氏交好,就算做事過分了,自有霍氏在長泰那裡替她轉圜,總之一句話,宮權到了她手中,就是以後太后發話叫她歸還給周皇后,德妃怕也是陽奉陰違,或者給周皇后使足了絆子才肯放手。
晚膳的時候,丹朱三人正給太后佈菜,齊雲臉色有些發白的回來了。
太后擡眼一看,卻先心疼起來:“怎麼連你也氣成這樣?也不是年輕的人了,哀家還指望你開導哀家呢!”
齊雲哆嗦着站在殿下散寒氣,苦笑道:“奴婢多謝太后體恤,不過倒不是奴婢動了氣,而是外面冷得很,下起雪來了。奴婢這是……凍的。”
“袞州就是下了大雪才耽誤了光奕的行程,哀家想着帝都至今沒有下雪,還以爲會拖到臘月裡。”太后隨口應了一句,叫人端過熱湯下去,讓齊雲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這麼着,半晌後,齊雲總算緩過口氣,臉色也好了許多,道:“太后,這件事情有些蹊蹺,奴婢想着,淑妃娘娘如今單是盯曲臺宮的事情就忙得團團轉,此事最好還是莫要讓淑妃娘娘費心了。”
“哀家剛纔已經叫李光來問了問最近宮裡的事,決定賜德妃協理六宮之權,先把這件事情處理了。”太后道,“你先說是什麼事吧。”
聽太后這麼一說,丹朱三人忙放下牙箸,隨時準備告退。
齊雲卻沒給她們說話的機會,徑自對太后道:“據奴婢問下來,事情是這樣的,慧妃娘娘在行宮時孕吐厲害,因此才離開六皇子回宮,回宮後,倒漸漸好了起來,這幾回太醫請脈,都道脈像穩健,因此慧妃娘娘也一直安穩的待在流霞宮中養胎,一切正常。但四五天前,慧妃娘娘忽然又吐了起來,嚇得當時身邊宮女就要去告訴淑妃娘娘,只是慧妃娘娘曉得淑妃娘娘爲了曲臺宮的事忙着,所以阻止了宮女,只叫流霞宮的主事太監曹連去太醫院請餘院正。”
一口氣說到這裡,齊雲頓了頓,一旁蘇如繪忙遞上一碗茶水,齊雲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喝了一口,才繼續說道:“只是事不湊巧,那幾天,榮壽公主總是夜啼,德妃、澂嬪都擔心得不得了,餘院正被連續幾次急召,時早時晚,到底上了年紀,竟也撐不住,小病了一場,故此曹連只找到除了院正外最擅嬰婦的丁太醫前去。”
“丁太醫可查出什麼?”太后正容問道。
其他人也知道如今到了關鍵時候,個個豎起耳朵,卻見齊雲搖頭:“丁太醫請脈後,道慧妃娘娘並無不妥,皇嗣安康,只是母體有些弱,因此請娘娘趁着離生產還有些日子,四處走動走動,也不必總是窩在流霞宮裡,反而不好。慧妃娘娘得了這話,偏巧如今曲臺宮這邊在修繕,有外面的匠人進來總是要避忌的,思來想去,就想去太液池邊走走。本來走了四五天了,都沒什麼事,害喜的情況也確實減少了許多,慧妃娘娘自覺精神鬆快,因此今兒也這麼做了,結果走到太液池附近,不知道哪裡來了兩隻彩羽雀兒,一個勁的向慧妃娘娘頭上落着,慧妃娘娘自是閃避,誰知閃避之間,一個不慎,就跌倒在地!偏巧又磕到肚子,當時就痛得昏了過去!”
太后面沉似水的問道:“那麼跟着慧妃的人呢?”
“當時慧妃娘娘身邊有好幾個人,只是都被那對雀兒突然出現給吸引了注意力,等娘娘出了事,這才着了慌,先叫人去請太醫,又忙拿衣服鋪在地上扶娘娘躺了,幸虧,被派去叫太醫的那人走不出幾步,居然遇見了一位太醫給宮妃請平安脈,當時也管不了那位太醫擅長什麼,把他拉過去替娘娘診了脈,那太醫恰好也是嬰婦科的,當場施了針,替慧妃娘娘穩住狀況,這才送回流霞宮,那太醫順便留下替娘娘開了方子安住胎,這麼忙下來,事關皇嗣,慧妃娘娘不敢隱瞞,便着人分往淑妃娘娘與咱們德泰殿報信請罪。”齊雲到此刻才說完,太后頓時皺起眉:“這種時候候鳥皆已南飛,就算留下的,也不過是些灰不溜丟的烏鴉之類,哪裡來的彩雀?你可問清楚了,到底是什麼雀兒?”
齊雲苦笑道:“太后,便是這事叫人疑惑,那對彩雀據說只得拇指大小,渾身羽毛豔麗、輕盈若絮,鳴聲脆亮,可慧妃娘娘和她的身邊人,還真都是頭回見到!”
太后皺眉:“慧妃雖然不是什麼才女,到底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她是帝都土生土長的,既然說不認識,看來就不是帝都常見的鳥雀!回頭記得告訴德妃好好的查,這種天連花兒朵兒都難得五顏六色,何況是鳥雀?”
齊雲答應了,太后想了想,又問道:“榮壽怎麼又夜啼了?你們總說着不要過了病氣給哀家,哀家如今就這麼一個孫女兒,偏偏被你們給攔着不讓見,到底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