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材高大健碩,邁着穩健步伐,虎步龍行的走出竹林,少了竹葉遮掩,來人面貌盡顯眼前,但見他頭髮灰白,獅鼻闊口,一雙環眼凜凜生威,方正下巴上,一根根鬍鬚倒刺般的怒伸,整個人好似方從沙場衝殺出來的老將,直隨便一站便有千軍萬馬般得氣勢,可偏生此人此時穿着的是象徵清淨脫塵的道袍,使他帶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氣質。
若是被鎮上其他人看到,定會大吃一驚,然後趴伏在地上跪拜,因爲此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是凌霄劍宗當代掌門,清嶽真人!清嶽真人爲人方正嚴苛,嫉惡如仇,一生斬魔衛道活人無數,齊雲鎮之人哪個不曾受過他的恩惠,皆是將他當做活神仙供奉。
可清苦對他只有冷眼相視,質問道:“這事商師姐也有份麼?我說她怎麼會突然大方的送藥來,我這徒弟何德何能,竟然能讓凌霄劍宗掌門和掌座聯手設計,甚至還不惜將鋒海劍奪提前,真是好大手筆。”
清嶽掌門隨口否認道:“今年地脈卻是比往年更躁動,提前賽程不過是順天之舉,至於商師妹,更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怪她。反而是你,爲什麼打起了《太易玄經》的主意,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清苦嘿嘿怪笑道:“我縱橫快意半生,卻因一本看都未看過的書,致使師徒反目,離派出門,潦倒落魄,如今既有機會,自然要設法把它弄來翻上一翻,也好讓我落得個明白。”
“是因爲慕紫軒又出現了吧。”清嶽掌門直截了當道
清苦面色一變,沉着臉道:“商師姐連這也告訴你了!”
清嶽掌門面色一緩道:“你的心思,我們師兄弟都知,你以爲將書取到手,慕紫軒就會只針對你一人,你總是想將所有事都一人承擔,可是我們派門和他仇已結下,又豈是你一人擔得起得。”
清苦默然不語,既不反駁也不承認,清嶽掌門嘆口氣又道:“況且這種時候,你汲汲於《太易玄經》,我們師兄弟不疑你,但派中長老們會不起疑心嗎?若是傳到了他們耳中,更坐實了‘你與慕紫軒勾結’的說辭。”
“勾結?有什麼好勾結的?”清苦譏笑問道。
清嶽掌門道:“慕紫軒也是我看着長大,如今他既然復出,以他性格,定然會在門派中留下暗子,以備日後報復之用,都說知徒莫若師,你猜他該如何安插眼線。”
清苦眯着眼道:“那小子性子倨傲的緊,朋友是沒幾個,不過倒有幾個丫頭片子迷他迷得厲害,極有可能被他拉攏,不過最有可能的,還是本來就跟他牽扯不清的我吧?”
清嶽毫不否認,道:“不錯,你的舉動若被長老們知曉,怕是以往羅織給你的罪名又要重新壓道你頭上。”
“幾個老傢伙而已,我會怕他們?”清苦冷笑道,眼中閃爍絲絲寒芒。
“你自然不怕他們,可你莫忘你還有一個徒弟,說回方纔,若要在門中安插眼線,除了拉攏門中舊識,還有一個好方法。”
“試劍大會?!”
“不錯,試劍大會是外門弟子正式拜入門牆的途徑,也是他安插棋子的好機會,外門弟子們來自四面八方,背景各不相同。門中雖有檢查覈實的程序,但以慕紫軒對宗門的瞭解,想要矇混過檢查並不困難。”
清苦道:“難怪你會破例讓任九霄參加奇鋒劍奪。”
清嶽點頭道:“試劍大會是自立派以來的傳統,我也不能就將它廢止,只能任着任九霄胡來,以他的作風定然會大鬧一番,那能通過奇鋒劍奪考驗的外門弟子定是寥寥,也算替我減少了關注的目標。不過這些外門弟子中,嫌疑最大的正是你的弟子應飛揚!”
清苦嗤笑道:“那個被人賣了都不知道的小子,有什麼嫌疑?”
“他可是與慕紫軒接觸過,慕紫軒在他身上留下帝恆易脈指,不就是有心引導你們返回凌霄劍宗嗎?而且我聽聞慕紫軒學得了些控制神識的把戲,他既然能留下指力,自然也能留下其他暗招,應飛揚縱然無心,但也極有可能受他控制,做出意外之舉,所以你不該打《太易玄經》的主意,應飛揚也不該參加試劍大會!”
清苦眼神迷離,望着天上漂浮的雲彩,悠悠道:“師兄啊,記得師傅將掌門之位留給你,就是看中了你的剛毅正直,心思質樸。”
清嶽掌門未料及他會突然提起這些,不知該如何接話。
清苦續道:“我們師兄弟七個中,我因功體被封老得最快,可你功力深厚,如今竟也滿頭披霜了,當掌門的這些年,你也很辛苦吧!”
清嶽掌門苦笑道:“總算沒有讓師門蒙羞。”
清苦道:“可惜咱們終究老了,不能瞭解少年人的想法,你的考慮算計雖多,可我那徒弟迄今爲止,可沒說過半句要退賽啊!”
清嶽掌門面色微微一變,道:“功力喪失,強敵攔路,這樣還不能讓他知難而退?”
“所以說你我老了啊!掌門師兄,已經夠了,不用勉強自己再耍弄手段了,剩下的事就讓咱們順應天命,看年輕人們如何抉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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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房屋內,一老一少盤膝對視,老者面容清癯,道風仙骨,少者卻是愁眉苦臉,滿臉鬱卒,正是清苦和應飛揚二人。應飛揚調息了整整一下午,纔將藥性化消,嘗試運使下真氣,發現真氣果然不聽使喚,心中正苦悶時,卻被清苦叫了過去。
清苦道:“天命啊,你可考慮清楚了,沒了真氣可用,還不乖乖退賽,被打死了師傅我可不替你收屍啊。”
應飛揚眉毛皺成了一團,嘴裡卻強硬道:“不過是區區奇鋒劍奪,權當做增添些難度好了,不然太過輕鬆就沒什麼趣味了。”
清苦撫須笑道:“既然如此,師傅我也不能再藏着了,貧道雖號稱你師傅,但一直並沒有教過你什麼,今日,我便將我壓箱底的絕技教授給你,你可知貧道降妖除魔多年,一直受人敬仰的原因是什麼麼?”
應飛揚隨口將清苦的原意翻譯出來道:“你招搖撞騙這麼多年,一直沒被識破的原因?不就是你心黑皮厚嗎?”
“錯了!”清苦一聲若平地驚雷,將應飛揚嚇了一跳,“是氣勢,貧道的高手氣勢!”
“不就是裝腔作勢嗎,師傅你別鬧了,我這煩着。。。。。。。”應飛揚的話語陡然停止,想要說些什麼,但舌頭卻像一條凍僵的蛇一樣動彈不了,不,不止是舌頭,應飛揚發現自己全身都難以動彈了。
房中空氣突然凝滯了,彷彿在砌出了一道氣牆將房間與外界隔成兩個不同世界,鳥鳴聲模糊了,風吹聲悄然了,整個天地都寂靜了,唯一能聽到的便是他自己鼓點般的雷鳴聲,撲通撲通,彷彿心臟要逃離自己的身體,離對面之人遠遠的。
對面之人,應該是師傅吧,面貌是他沒錯,但氣質卻換了個人一般,眼前之人高冷而卓絕,深邃而沉靜,宛若冰川高原上頂天立地最高峰上那萬年不化的白雪,又像九淵之下倒映出萬頃雲天的寒潭。但在他目光開闔時,卻又有精芒竄動,閃耀着直破人心的劍芒,應飛揚只想要逃到天地的另一個角落,逃開那劍光。
此等壓迫感,應飛揚只有在曾經與公子翎對峙時才體驗過,不同的是那一次是滔天無匹的露骨殺氣,而這次是睥睨蒼穹,冷眼人心的卓然劍意。“這就。。。。是。。。氣勢?”應飛揚強斂心神,擠出了幾個字。
“收心!把這份感覺記在心裡,刻在骨子裡!今天一夜,就這麼坐着,與我對視!”眼前清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