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故鄉的雲
我挎着旅行包,走出了那個叫“新草房”的城中村,走到了村口的菜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走。
人啊,一旦失去了愛,失去了支撐,也就失去了精神,只剩下一具架空了的軀殼,就變成了傳說中的行屍走肉了。
一輛急速奔馳的自行車從我身邊擦過,騎自行車的大漢扭頭對我怒目而視,嘴裡罵罵咧咧。我煞白着臉,煞白了失魂落魄的雙眼看着他,這人似乎被嚇傻了一樣,瞠目結舌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騎着自行車飛奔而去。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想?我不知道。如果在想,我想的是什麼呢?其實,我什麼都沒想,我那時是沒辦法思想的。一個心靈已然被掏得空空蕩蕩的人,一個靈魂已然出竅的人,能有什麼思想呢?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遊走在人叢攢動的街子上,夢魘一樣的遊啊走啊。
街邊的店鋪裡,躁動着此起彼伏稀奇古怪的音樂,買菜買水果的老百姓與商販們面紅耳赤着、“嚶嚶嗚嗚”着討價還價,暖水壺般大小的小孩追着淘氣的狗尾巴奔跑,不時“咿咿呀呀”的怪叫……就像一幅碩大的寬銀幕裡錯亂閃過的鏡頭,一切都與我沒有關係,離我是那麼的遙遠。
一間掛着萬花筒廣告燈的理髮室印入眼底,我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記得那年,有一天中午,麗麗穿着一件雪白得瞅見肩背的吊帶衫子,挽着我的手臂,陪伴我來這間理髮室理髮。漂亮的老闆娘拿着推剪正要下剪子,麗麗趕緊劈手奪過老闆娘手中的推剪,氾濫着一臉的明媚春光,壞笑着對老闆娘說:“老闆娘,我來給我老公理,我學過理髮的!”
於是,麗麗舉着推剪,在我的頭上肆意撒潑、胡亂舞弄了一通,之後,麗麗長吁了一口氣,說:“搞定!——老公,看看,我給你設計的髮型!”
我看着鏡子裡那怪模怪樣的一頭馬啃草,無奈的搖頭,不住的嘆息。
我把馬啃頭倒在她的吊帶衫裡,弄她一乳罩的碎髮。
麗麗急得直跳:“哎喲,老公,你個壞小子,看我怎樣扁你!”只顧撅了小嘴,伸手進乳罩裡拈那一根根碎髮。我的馬啃頭樂開了花。
麗麗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調皮的說:“我看還有誰敢對我老公拋媚眼呢?!哈哈哈……”
……
曾經的無憂無慮,曾經的天真無邪,曾經無所忌憚的快樂,都成了昨日黃花,都成爲了過去,一切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淹沒在記憶的長河裡。我無限的感傷,無限的心痛。
這間小小的理髮室,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我戀戀不捨。
但是,必須離開的,我決意快速離開,快速離開這個處處銘刻着麗麗的柔情、處處令我錐心的地方。
我不能停留,更不能回頭。儘管我的內心裡迴盪着麗麗那撕心裂肺的哭泣。但我絕不能讓麗麗的那句話成爲現實:“讓我看不起你!”
我加快腳步,走出這片熙熙攘攘的城中村菜街。來到了空曠的白龍路上。繼續我夢魘一樣的遊走。
我該去哪裡?哪裡是我的容身之地?偌大的城市,我猶如一粒微塵,漂浮不定。
唉!麗麗說的對,農村老家,看來纔是我最合適的選擇,我該回到那裡去。
也許,母親此刻正在憧憬着自己的兒子以及自己那可愛的準兒媳在城市裡如何的恩愛,如何的幸福。
我想象着,也許明天,或者後天,我帶着一臉的疲憊,帶着一臉的失落,失魂落魄的出現在母親的眼前。
在老家門口那棵枝葉凋零的老秋樹下,母親見我孤身一人回到農村老家,佝僂着身子,無限愛憐地打量自己的兒子,她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會說:“兒子,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城市始終不是咱農村人呆的地方……”
我是何等的狼狽,何等的自責,何等的歉疚,何等的虧欠……
我好累好累,放下旅行包,就着旅行包坐了下來。
街對面是一個不大的音響**店。一羣衣着時尚的青年男女擁入了**店。一陣陣雜七雜八的音樂聲過後,不知是那個有點品位的,放響了費翔的《故鄉的雲》。
多熟悉多催淚的旋律。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它不停地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歸來吧,歸來喲,別再四處漂泊……‘”
我聽着,彷彿母親對我輕聲呼喚:“歸來吧,歸來吧,兒子,別再讓你的心靈漂泊……”
我提起旅行包,抹去一臉的淚,下定了決心:走吧!回到自己的老家去。那裡,沒有嫌棄,沒有這讓人窒息的生存的艱難,那裡有母親無限的寬容,無限的慈愛,那裡有我曾經熟悉的泥土,散發芬芳的氣息,那裡可以抹去我滿心的創痕……
我一身的輕鬆,決心大步離開這裡,離開這冰冷的城市。
我開始盤算:錢包裡的一百元,買點麪包,買瓶水,倒幾路公交,就可以到達火車站。
火車票三十多元,坐一夜火車,明早就可到安順。
再轉乘十元錢的客車,再步行三十里路程,明天的下午,就可以到家了。
到了家裡,身上還可以剩下四五十元。
對了,可別忘了到離家三十里地的花江鎮上時,再花一二十元,給母親買點糖果糕點之類的……足夠了。
我加緊了前行的腳步。
……
費翔的歌聲猶如幽靈,如影隨形,不停地縈繞耳際。
“……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我一陣悸動!停止了前行的腳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曾經豪情萬丈過嗎?我曾經轟轟烈烈地拼搏過嗎?我努力過嗎?這些年來,我究竟都做過了什麼?我曾經勇敢地走出過那間小小的愛屋,到外面嘗試過生存嗎?我真的就這樣一走了之了嗎?我真的就這樣心甘情願了嗎?
我放下旅行包,就着旅行包又坐了下來。
任思緒縹緲,回到了久遠的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