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姐妹的命運
麗麗收拾停當,從一個布料衣櫥裡拿出一個鞋盒子來,上面印着一隻油光透亮的大皮鞋,中間橫斜着“白馬王子”幾個大字。
麗麗打開鞋盒,取出新皮鞋,說:“老公,來試試,41碼,你的尺寸應該就是這個碼子!”
這“白馬王子”皮鞋,我熟悉,鞋幫子表面由一些鏤空的邊丕碎皮嵌邊修飾,很有重量,那時穿這樣的鞋子,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我曾經去詢過價:280元一雙。每次我都想:做鞋的小作坊裡,花50元就能買到一雙真牛皮皮鞋,何必賣這麼貴?一直沒捨得買。
我看着這雙我神往已久的皮鞋,我彷彿看到的不是它雍容華貴的表面,而是看到了它一身的豬肘子油膩,骯髒不堪。
我托起麗麗的下巴,定定的看着麗麗。很堅決的跟麗麗說:“麗麗,沒有我的允許,不許給我買東西!”麗麗有些驚詫,疑惑的望着我。我繼續說:“不許再去坐檯了!”
麗麗徹底呆住了。我看到了絕望。在她的心裡,也許在想:啊!終於來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清泉是從內心裡看不起我的。我們最終是得分手的,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我知道麗麗在想些什麼,在擔心什麼。我扶起麗麗,將這隻受驚的小羊羔擁入懷裡,溫柔的說:“麗麗,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別再去幹那個職業了。你答應我,好嗎?”
麗麗喃喃的說:“清泉,不坐檯,我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有什麼是我能做的?你養我嗎?你有那個能力嗎?”
我無語了。是呀,麗麗,在這個龐大的城市裡,麗麗能幹什麼呢?
去服裝廠當一名服裝工人吧?
過年前,我給哥哥打電話,問他回貴州過年嗎?哥哥說,不去了,廠裡三個月沒發工資了,工廠面臨倒閉,自己也沒攢下多少積蓄,今年就不去了。讓麗麗去服裝廠上班,是不可能的。
還有什麼門路呢?讓麗麗去餐館裡打雜?麗麗剛來昆明時就是給人家刷碗的,一個月150元,每天5元的工資。能讓麗麗去幹嗎?
去給人家賣服裝吧,早就擠破了多少腦袋在那兒撂着呢。
那麼大的一個城市,就真是沒有一分適合麗麗的工作。
我養着麗麗嗎?如果我能保證每月拿着八/九千元的工資,那是絕對沒問題的。但是,自從陳哥的烤煙生意終止之後,到如今都還沒找到一個像樣的項目。別說養麗麗,再過一段時間,陳哥的公司如果仍然沒找到出路,我們都得樹倒猢猻散。到那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出路在哪裡了。
面對麗麗的發難,我真的無言與對。
我喃喃的說:“做什麼都行,我只是不想讓你去啃豬肘子。……”
麗麗仰起頭,怔怔的看着我:“什麼啃豬肘子?”
我把今天早上從那位國安局的楊哥嘴裡聽到的給麗麗描述了一番。麗麗早聽得一臉的心酸,一臉不斷線的淚水。我撫慰着麗麗,說,咱們別再掙那沒有尊嚴的錢就行了,沒什麼可傷心的。
麗麗擦了一把眼淚,說:“清泉,我不是爲我流淚,我是爲樑菊,爲我的那些姐妹們難過……
“這些臭男人,有幾個臭錢,就不把坐檯小姐當人。你聽到的這些,只是小兒科而已,比這過分的多了去。
“他們從來沒去想過,我們這些女人爲什麼要來低聲下氣,做這個下賤的坐檯小姐……
“樑菊本來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她的老家是文山的,她的父母本來是做三七生意的,樑菊八歲那年,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去世,麗麗被過繼給叔叔家寄養,樑菊是被嬸嬸打長大的。
“初中畢業,村長向叔叔家提親。村長的兒子小時候玩鞭炮,長大後玩****,炸斷了一隻腿,臉也炸得稀爛。樑菊不同意,嬸嬸硬逼樑菊答應,因爲豐厚的彩禮是嬸嬸的命根子。成婚的那天晚上,樑菊隻身逃到昆明。開始也是在一家餐館裡刷碗,後來差點被老闆強/暴,我是在一個黑巷子裡見到樑菊的,那天晚上,我見到她趿着一隻拖鞋,光着一隻腳丫,縮在小黑巷子裡,覺得好可憐,把她帶回這裡……
“後來我把她介紹去坐檯,開始還順利,有一晚上,來了一羣臭男人,要樑菊跟幾個姐妹脫了襯衣,解開乳罩,把一捆萬元鈔票解散,一張張摺疊後,用彈弓去射她們的**,掉到地上的,就是她們的小費……
“我的一個姐妹,叫啊賽,西雙版納的,老公是個酒鬼,動不動就發酒瘋,把她打得進了兩次醫院。啊賽逃到昆明,當起了坐檯女……
“啊香,思茅的,父親早年過世,母親癱瘓在牀,弟弟沒錢上學,她出來打工,只想着供弟弟唸書,將來有個好前途,但是沒文化,沒技術,能找到什麼好工作?交了幾次職業中介費後,最後的結局是給人家刷碗,每個月150元,能做什麼呢?最後當了坐檯小姐……
“還有臨滄的安安……還有……
“但凡有一條像樣的路給我們這些人走走,誰願意去做這下賤的職業?
“他們在羞辱這些坐檯女人的時候,只想到她們下賤,有誰想到她們身後的辛酸故事……
“坐檯女人,分三類,一是長相一般,又沒有能說會道的能力的,這一類很慘,幾乎每晚上只是在歌舞廳裡閒坐坐,回去後以淚洗面的……
“第二類,長相較好,沒有能說會道的能力,只有被那些臭男人欺負的命。
“第三類,長相好,懂得討好男人,懂得保護自己,這一類的還勉強混得下去。
“來歌舞廳的男人,也分三類:一類是有幾個臭錢,沒教養的,進到歌舞廳只有一個目的,找女人尋歡作樂的,這類人什麼缺德的套路都想得出來,不幹缺德事他們就過不下去一樣的;第二類,生意上受了挫折,來歌舞廳,一是逃避親人朋友,二是找個女人談談心喝喝酒唱唱歌,消愁解悶,這一類的教養稍好一些;第三類,純粹是商業應酬,走走形式的,找幾個坐檯小姐撐撐場面,這類人一般都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前兩類的坐檯小姐,多數最後唯一的出路就是陪客人過夜,她們的行爲不叫坐檯,叫出臺。出賣自己的靈魂、出賣自己的肉/體,每天晚上能掙500元左右。但是,到了最後,都沒有幾個有存款的。因爲幹那個事情,容易染上那個病,掙那點錢,還不夠治病……
“我們曾經想約伴到深圳、廣東,到那些沿海一帶的大城市去,聽說那裡的工廠多得不得了,但是,沒文化沒技術,到了那個地方是不是就能生存下去呢?所以,直到今天,都還沒有誰敢輕易的走出去,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重複着,雖然屈辱,但得活下去……
“你知道嗎?清泉,這就是坐檯女人的命運。坐檯女人走到出臺的地步,就是一條不歸路了。”
我聽得心裡一陣陣絞痛。天啦,原來有這麼一羣被上帝遺棄的女人,她們如此危堅地活着。她們危堅的命運,是誰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