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鳳正疑惑間,突然看到魂魄狀態的葉昭華出現在視線中。
魂體衣物上還落着火星子,剛剛那股詭異的糊味兒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司鳳從來不知道魂魄上的衣物還能燃燒呢,稀奇。看來遍佈這裡的陰毒符咒對魂魄的排斥和殺傷力很大,也不知是對所有魂魄都這麼充滿惡意,還是隻是對葉昭華的魂魄如此。
葉昭華似乎寸步難行,繚繞在室內的黑氣統統向他撲去。司鳳掐了個手訣,往他身上設了個保護屏障。那些黑氣沒挨着葉昭華,心有不甘地在屏障外繚繞不去。
“多謝周姑娘。”葉昭華頷首致謝。
“客氣。這兒你也來過?”
葉昭華點了點頭,擡手指了指司鳳身前那池水。
司鳳道:“我也猜你妹妹就在這水裡。”
葉昭華面色蒼白,魂體似微微顫抖,眸子裡閃過痛苦之色,他閉了閉眼,平復了下情緒:“黑水。”
司鳳依言探向黑水,果然探到了活人氣息。她涉水而下,黑水比先前那湖水更冰冷徹骨,彷彿不是淌進了水裡,而是踩到了刀山上,司鳳又冷又痛腿肚子都有點打抖。這池水當真邪門。
下水的瞬間司鳳就想退縮回去,運行起體內靈力都無法抵禦這種陰寒,這兒簡直有毒啊!她一個修仙的都尚且難以忍受,無法想象作爲一介凡人的葉明疏怎麼捱得過來,必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葉明疏作爲活祭的重要主角,默青肯定不會讓她死,半死不活地熬着,其實更遭罪吧。
司鳳硬着頭皮扛住肉體上的痛楚,一步一步走近葉明疏。沒走多遠,她遇到了障礙物:一條鐵索。這說明葉明疏在水裡還是被鐵索吊着,她順着鐵索走,終於在氤氳潮溼的水霧中看到一個被束縛,被水流推得起起伏伏的人。
她看着就像具浮屍。
湊近一看,司鳳發現鎖她雙手的鐵索有延長,延長部分刺穿了兩邊蝴蝶骨,在她背心勾連在一起。
司鳳從心底裡打了個寒噤,光想想她都覺得心肝疼。這是默青那個混蛋想出來的啊?太特麼陰毒了。受了傷還要被扔進毒水裡泡着,真是殘忍啊!
魔道的手段,陰損至極!
“葉明疏?你是葉明疏嗎?”謹慎起見,司鳳還是要先確定她身份。
對方沒有回答。
司鳳將她頭部微微擡起,扭向自己這方,湊近了才發現葉明疏被泡得發白打褶的嘴脣吃力地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她整個人看着就像泡發了的屍體,全不似活人,形容堪稱是另一種的可怖。
“如果你是葉明疏,你就閉一閉眼。”
對方吃力地閉了閉眼。確定了她的身份,司鳳放下心來:“我是來救你的,你再忍一下,等會拆鎖鏈可能會有點疼。”
葉明疏閉了閉眼睛,表示肯定。
司鳳發現在這片黑水裡靈力運轉不暢,法術無法施展,她召喚不出濟世憫生劍。試了三回,全以失敗告終。
“你有劍嗎?”司鳳不抱希望地喊了聲。
“沒有。”葉昭華的答案在意料之中。
他一個鬼魂能拿什麼劍啊?
這都什麼破事啊!救個人咋這麼阻礙重重,想當好人真特麼難。
愁人!
“你且等等我。”葉昭華補充道。
司鳳在水霧裡根本看不清外頭情形,葉昭華表情動作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過了小會,突然聽到光頭粗獷如破鑼的嗓門在嘶吼:“你是什麼鬼?居然膽敢打老子的刀的主意,你不要命了?!哦不,你本來就死了。”
然後就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多是刀刃砍在石門上發出的刮心之聲。
而後就聽到光頭死不瞑目殷殷切切的嚎叫:“還我刀來!你個死鬼,還我刀來!!!”
雖然看不到,司鳳也笑得差點打跌,那牛高馬大的光頭怎麼跟個怨婦似的,簡直不能更逗。晏無道總讓他隨侍在側,莫非看中的不是他的武力值,而是搞笑天賦嘛。
正當司鳳準備出水去接刀時,伴着一聲低喝,葉昭華已劈手將刀擲了過來:“接着!”
司鳳聽聲辨位,準確抓住了刀柄,要不是她力氣大,刀的慣性都會將拖入水裡。司鳳心裡暗暗鬆了口氣,掌心都有點氤溼了。葉昭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平靜的外表下隱藏着這樣一顆被瘋狂包裹的心,就不怕一個失誤把她劈死了!幸好姑奶奶練過,不然怕是真要栽。
手裡有了傢伙什,司鳳辦事效率很高,她儘量避開靠近葉明疏骨肉的地方下刀。那金絲大刀吹毛斷髮頗爲鋒利,司鳳一手把住鐵鏈,單手揮刀,憑蠻力斬斷了四條鎖鏈。
她沒有馬上斬斷刺穿葉明疏兩根琵琶骨的鎖鏈,而是在斷了束縛她四肢的鐵鏈後,就吃力地半抱半拖着她朝池邊游去。斬斷鐵鏈已經快耗盡她的氣力,根本不能再抱着葉明疏走出來。
快到池邊時,司鳳已然力竭,在四五步遠的地方呼哧呼哧了半天,半分沒進。
岸上的葉昭華似乎非常焦急,不斷問司鳳感覺如何,要不要幫忙。司鳳都沒力氣回答他,想翻個白眼都沒力氣。
媽蛋他不是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有個妹妹嗎?怎麼這會急成這樣?司鳳懷疑他是不是壓根就沒被抹去記憶。其實這懷疑早已有之,只不過不像此刻這麼強烈而已。
葉昭華果然是失了常性,他居然不顧黑水對魂魄的酷虐徑直淌下水,下水的瞬間原本俊秀的臉龐都痛到扭曲了,司鳳隱隱聽到裂帛焚燒之聲,但見那鬼魂之軀燎起一陣劇烈煙霧。
透過煙霧,司鳳再次看到了熟悉的一幕:葉昭華周身佈滿了五彩繽紛星星光點,除了顏色與上次所見顧西平的精魄不同,數量和密集程度更勝一籌。
這是葉昭華的精魄!
聽師父曾經說過,精魄的密集程度跟本體情感的激烈程度成正比,那麼也就是說,葉昭華對親人情感之濃烈,已達到非常人能及的地步。
此刻葉昭華必然是痛徹心扉,纔會做出下黑水這等瘋狂之舉。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過個一時半刻司鳳稍稍緩過來自然會將葉明疏帶上岸,他只要在岸上搭把手就可以了。可他偏不,他不能容忍妹妹多受片刻煎熬,即便這代價是他自己難以忍受的慘痛。
司鳳感覺到乾坤袖中毋司羅盤狂躁地震動,苦於被黑水禁錮不得出。
葉昭華三步並作兩步竄上前,彎腰小心翼翼將葉明疏抱在懷裡,大步流星走向池邊。司鳳也緊跟在後。
剛一上岸,毋司羅盤便從乾坤袖中飛出,懸在葉昭華頭頂上方,分佈在他周身星星點點的光暈,紛紛揚揚被攝入羅盤,而葉昭華似無察覺。
原來,跟毋司羅盤產生感應共鳴的,不是葉大娘,而是葉昭華。毋司羅盤指引的人,是葉昭華。這些精魄,纔是真正啓動毋司羅盤所需的。
“小妹,醒醒,聽得到二哥說話嗎?”葉昭華將葉明疏面朝下平放在地,無力地看着那兩根二指粗細的鐵鏈。被刺穿的肩胛骨已無鮮血流出,傷處腐肉發白,向外翻出,極爲恐怖。“是二哥無能,沒能好好保護你,讓你遭受了這樣的酷刑。是二哥對不起你……”
葉昭華簌簌落淚,更多的柔和光點出現了,一一被收入了毋司羅盤。
司鳳注意到,羅盤本來黑不溜秋的盤面,現在變得光亮了一些。
葉明疏手指細微地動了動,這幾不可察的小動作立即被葉昭華察覺了,他惶然無措地看向司鳳,哀哀地道:“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司鳳從上岸一直呆若木雞,須臾間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對這樣血濃於水的親情,她是不可能無動於衷的。她從袖中翻出個小瓷瓶,取出一粒續命丹送入葉明疏嘴裡。
其時葉明疏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半人不鬼,如脫水之魚奄奄一息,喉頭乾涸,根本無法下嚥。司鳳只得暴力迫使她硬吞下,想她好受一點,也只能先捱了這服送丹藥之苦。而後司鳳又摸出止血符和愈傷符,遞給葉昭華,吩咐道:“我現在就幫她將這兩根鐵索一併解除了,你第一時間將符咒貼到她傷處。”
葉昭華點了點頭。
司鳳運行靈力,召出濟世憫生劍,心念微動,寶劍應念變小,化作匕首模樣。她就操着匕首形態下的稀世珍品靈劍不費吹灰之力挑斷了鐵索。果然還是她的寶劍好使,相較之下,那光頭的刀簡直鈍如廢鐵。
拔出鐵索時葉明疏發出隱忍地嘶氣聲,整個身子蹦得死緊,鐵鏈拔除時倏爾便如泄了氣的氣球整個身子軟塌塌的再無半分力氣。司鳳知道她這是硬撐着一口氣,其實人早是到了強弩之末。
“謝謝。”葉明疏暗啞的嗓音低低送出這兩字,包含了無盡的疲憊。
司鳳焚燒了貼在葉明疏背上的符咒,符灰髮出暗紅的光,隱入她體內。拆鐵鏈帶出的絲絲血跡就此杳無蹤跡,翻出的腐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恢復紅潤。
幸而葉明疏被泡在黑水中的時間不算長,不然外傷不可能癒合這麼快。
眼見妹妹似已無大礙,葉昭華一疊聲地道謝。好像剛剛在黑水中渾身煙霧瀰漫目眥欲裂癲狂如狗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又恢復了溫文爾雅的好模樣。
這個人,對外人總是這麼禮數周到中又帶着淡淡的疏離,誰想得到他對家人的關愛卻是如此瘋狂偏執,不計代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