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洳渙又抓了不少魚來烤,吃喝完已是亥時,期間司鳳一直在與蚊蟲作鬥爭,簡直被咬了個滿頭包。直至熄了火要歇息時,沈焱才取金屋落定。
金屋內一應陳設俱全,自帶沁涼,居於其內令人神清氣爽。
屋內再無蚊蟲滋擾,司鳳可算安生了,進屋時還不忘埋怨師父坑她,一入夜就該安置金屋的,這樣又涼快又不用喂蚊子。
臨睡前,司鳳還是打算去山澗那邊洗個澡,這幾天趕路也沒好好休息,個人清潔全靠的是清穢訣。清穢訣雖然方便快捷,到底還是不比泡澡舒服,司鳳取了換洗衣服便出了金屋。
山澗溪水夜間清涼,司鳳設了個屏障,便褪去衣服下了水。一下水便覺溪水清泠,如沐甘霖,頓時睡意全無,頭腦變得十分清醒。
這深澗之上還有瀑布,瀑布落水之處濺起水汽四溢,白霧嫋嫋如煙如雲。司鳳避開深水漩渦,在深澗內暢遊了好一會,各種泳姿都來了一遍,簡直比在游泳池游泳還爽快。
待過了這把游泳癮,疲乏感上涌,她才上岸,很快穿好衣服。
她是懶得洗衣服的,換下的衣服一記清穢訣解決,這種便利快捷司鳳是很喜歡的。
洗完澡渾身輕鬆,司鳳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她正哼着藍星的流行小調,快到金屋了,便住了嘴,免得被二師兄聽到她哼的小曲又問,還得費一番口舌去解釋。
忽然,司鳳看到金屋外有一團淡淡發光的人影,繞着金屋鬼鬼祟祟地徘徊來徘徊去。
司鳳倏地閃身抵近,在鬼魂身後裝神弄鬼陰惻惻地道:“你是何人?來此作何?”
那鬼魂被嚇了一大跳,渾身哆嗦着慢慢轉過身子,面如土色地看向悄沒聲兒繞到他身後的司鳳。
司鳳樂了,真鬼被她這個假鬼嚇壞了,簡直逗比。
那鬼一副受驚過度的驚恐神色,袖子裡的手抖個不住,嗓子都發顫了:“你,你你是誰?爲何半夜嚇人?”
司鳳樂不可支,敢情這鬼還是個逗比鬼,而且還很拎不清:“你在我們屋外轉了半天,居然還敢質問我?我倒要問問你,意欲何爲。”
那鬼道:“明明是你們佔了我的住所,害得我找了半天也沒找着地方。”
司鳳奇道:“你住在這兒?可是我沒看到這附近有墳啊。”
那鬼道:“我家就在那棵槐樹上,我應該沒有記錯,就是在這裡。可是我今天回來一看,怎麼那樹就不見了?是不是你們搞的鬼?”
司鳳撫了撫還沒幹的頭髮,心念轉動間髮絲瞬時乾透,她摸着頭髮道:“你一個人住在槐樹裡?”
鬼道:“不是。還有我的妻兒老母,家裡幫傭,統共七八口人。”
這鬼看來還沒習慣做鬼,說話間老是人啊人的,看來他對做人還頗有執念。一家子倒是齊全,死了還在一處,也不知他們是因何而死?魂魄居然沒被冥界收走?
雖然好奇,司鳳到底不好問出口,這問題太唐突了,很沒禮貌。哪有人一上來就問候別人一家是怎麼死的?這不是討打麼?太沒教養了。
司鳳擡頭瞅瞅,那大槐樹就在金屋後,這鬼怎麼看不到呢?莫非,這隻鬼是憑陰氣識別居所的?槐樹善聚陰煞,這點司鳳是知道的,但是他們當時選定在此宿營時,槐樹雖有點古怪,但沒探出多少陰氣。
揣着這個疑問,司鳳道:“這大槐樹就只住了你們一家人嗎?”
鬼魂道:“不錯。這方圓數十里,沒有人煙,就只有我們這一家。”
這鬼,做人有癮。
司鳳指指金屋之後:“槐樹在那兒,你繞過金屋,往前走十幾步就到了。”
鬼魂文質彬彬拱手作揖,舉止有禮:“多謝小姐指路。”說完就朝司鳳指引方向行去。
他不敢太靠近金屋,似乎知曉那是仙家法器沾染不得,不然自己消受不起,遠遠避着走。剛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卻沒轉身,似在做思想鬥爭。
司鳳暫時沒有睡意,加上覺得這鬼挺逗,有意想看看他怎麼住進槐樹,是住在槐樹下,還是槐樹枝幹,亦或者軀幹上。看他猶猶豫豫想轉身又不敢轉身,糾糾結結的樣子,便問道:“怎麼又不走了?”
鬼魂聞言又慢慢吞吞折回來,絞着手指滿臉掙扎。
這鬼不善做僞,焦急糾結之色全呈現在臉上,司鳳焉有看不出的道理。她不禁聯想到了她自己,有點尷尬地反思:從前自己莫不是也是這樣喜怒哀樂全在一張臉上寫着?不然怎麼連葉昭華那樣的陌生人都能看出不少她心中所想?那還真是……
誒,想遠了。司鳳強迫自己拉回思緒,耐心道:“你是有什麼難處嗎?若你信得過我,不妨說與我聽聽,興許我能幫幫你。”
那鬼魂還頗糾結,似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雙方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連底細都還不知呢。不過身爲鬼魂的本能告訴他,這姑娘他絕對惹不起,不單單惹不起她,這金屋裡頭的人他一個都惹不起。若不小心觸怒了他們,魂飛魄散怕都是輕的,還會有更酷烈的手段,讓他“生”不如死。
司鳳看出他的糾結,便轉移話題問道:“你既然住在這兒,方圓幾十裡也沒人。你去哪裡了?可別說你去外面做事掙錢去了。”
鬼魂道:“沒有,生意現在基本由內子在打理,現在生意不好做,往來的人太少,基本上處於歇業的狀態。”
司鳳心道,怕是其他鬼不願跟你們這些遊魂爲伍吧,要麼就是你們的陰間客店選的地方太差勁,沒幾隻鬼路過。
也是稀奇,聽說鬼是可以在陰曹地府開店不假,但是不如在人間自由,鬼要開店,必須在鬼市,因爲鬼只能逛鬼市才能買到所需之物,是不能直接購買使用凡間之物的。眼前這鬼魂是遊魂,顯然進不了鬼市,自然也就不會有鬼來照顧他的生意。
司鳳便又閒扯道:“那你們是做什麼營生?”
鬼魂道:“開客棧茶樓的,原先這條路商旅往來頗多,生意也是好做的,前些年**忽然棄了這截道路,從旁改了道,生意便一落千丈。”說着這鬼魂搖頭晃腦,一派感嘆。
司鳳心裡一動,這鬼魂說的都是身前事,想來塵心未了,還有頗多執念。他十有八九原先就是在前頭那個廢棄了的驛館討生活的,那裡一看就是荒廢了多年的,想必這個鬼魂也已死了多年。
此地離着那驛站還有數十里呢,他死後鬼魂爲何又跑到了這裡?
司鳳沒必要跟他藏話,便直接將心頭疑惑問了出來。那鬼魂也有些迷茫,只道是自己也不知爲何來了這裡,大概是逃過來的吧,也記不清了。大槐樹是個好居所,還能庇護他們一家子,索性就住了下來。
沒想到這鬼不僅逗,還健忘,也是難得一見的鬼。
“那你知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死的?”剛剛她還想着這麼問沒禮貌,這會自己倒給忘了,她也好意思嫌棄這鬼健忘。
鬼魂細細思量了半天,鬱結道:“也不太記得了,來了不少官兵,誰知道那是哪位大人的手下呢。”
司鳳有點無語,這麼糊塗又糾結的鬼,她還是第一次見呢。算了算了,她跟糊塗鬼聊什麼啊,沒啥好聊的。想罷,司鳳撫了撫袖子,看看天色,作勢打了個哈欠,道:“不早了,大叔你早點回去歇息吧,別讓你家人擔心。我也休息去了,真是困吶。江湖水遠,有緣再見。”
這回她沒作停留,轉身就走。卻聽那糊塗鬼說道:“姑娘,請留步。我有一事相托。”
司鳳再打個哈欠,腳下生風,不回頭懶懶道:“說吧,能幫忙的我就幫你。最好一句話說完。”
糊塗鬼不敢再慢慢悠悠地糾結,快速飄着跟上來道:“往東走,百里之外有個狹長谷地,那裡前不久發生了一場血戰,谷底裡死了不少士兵,但是還有沒死全的。我去看了,活的人還不少呢。你們、能不能去救救他們?”話到此處,糊塗鬼一臉希冀地看着司鳳。
司鳳驚奇道:“你都已經死了,還這麼關心那些打仗的人呢?怎麼,那裡頭有你孩子啊?”
糊塗鬼面露尷尬,似乎很彆扭,默不作聲。
看他這樣,司鳳也是服了,這糊塗鬼還真有意思,稀奇古怪的。她擺擺手道:“得,你別這樣。我幫你就是了。不過你得替我畫個簡易地圖,不然我們繞了路去晚了,不知道會枉死多少人。”
糊塗鬼連連點頭,趕緊撕了一片裡衣鋪到地上。司鳳還以爲他要咬破手指寫血書,不想那糊塗鬼卻蹲地上撿了塊石子,閉着眼嘴巴翕動幾下,就着石頭畫出一幅簡筆草圖,指明方向地名。
司鳳發現此人居然還懂設定大致比例,重要地點都標得很清楚。在文盲遍地的九州世界,這糊塗鬼能畫出這樣的地圖很讓人另眼相看,他一個開客棧的小老頭竟有此才能,真是意外,堪稱山野間臥虎藏龍。
臨走前,糊塗鬼還一再拱手作輯答謝,懇請司鳳明日一早即刻動身,以免耽誤了救援時機。
司鳳雖然心裡覺得怪異,畢竟人命關天,不能馬虎,鄭重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