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征戰(15)

無論司鳳怎麼刨根問底,沈焱都置若罔聞不理會她。司鳳被嚇得不輕,上回被靈隱聖君狠虐師父都沒吐血,打坐修煉突然一口老血噴出,這事態就嚴重了。可沈焱口風死緊,一個字都不說,面色煞白,由不得她不胡思亂想。

她就沒見過沈焱這麼擰巴的時候,越是不說清,她越擔心,這些日幾乎寸步不離守在他營帳外。

天氣越發地冷,司鳳尋思是不是師父舊傷復發了,要麼就是練功走火入魔了。不管是哪一樣,都夠嚇人的。可是他整個人看着又還是正常的,神情並不恍惚,渾身也沒黑氣繚繞。但是怎麼問都不開口,也沒有任何反應,這已是很奇怪。跟他說話他好像完全都聽不到,簡直是平地起炸雷,要把她炸懵。

江洳渙也被嚇懵了,被司鳳支去請扶凌真君救急。

司鳳自己也沒閒着,她知道上次得的九轉清心蓮沈焱一直還沒煉製丹藥的。這些年沈焱似乎總有缺丹藥恐懼症,他給弟子們煉製了各類丹藥,就算被靈隱聖君那樣的大能打得半死,只要還有口氣,那些丹藥都夠續幾次命的。尤其是江洳渙不知道哪天就要渡劫,沈焱近期煉製的丹藥幾乎都是給他準備的,還沒顧上他自己。

煉丹術司鳳並不擅長,她之前也煉過幾爐丹藥,成功率只有五成,還好她用的都是普通藥材,不然那藥物消耗也是讓人肉疼。但是她現在決定要爲她師父煉製丹藥,這可能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至於照顧沈焱的事,就只能交給喬雲。

她知道一個方子,就是用九轉清心蓮做引子,再輔以龍涎草,熾目蛇膽幹,雪靈芝等十幾味仙草靈物,可以製作出九轉塑神金丹,專治內傷舊創。

她這些天就在各處奔波蒐集雪靈芝,其他那些藥材沈焱都有,只有雪靈芝是要用新鮮的,所以需要她親自去採。

她在南邊的雪域高原上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三天,幾乎搜遍了茫茫雪原,終於在石頭縫裡採到了三支品相極好的雪靈芝。

煉丹之前她做足了準備,一再確認器物沒有紕漏,深呼吸調整好情緒和心態,纔開始將一味一味的藥材按方子投入煉丹爐。

煉製這一爐丹藥又花了三天,好在這一次她運氣逆天,一次就成功了。大概也是上天垂憐,終於肯看顧她。

等她丹藥都煉製成功了,還不見江洳渙的影子,可見這趟請扶凌真君遇上了岔子,不然肯定當天去當天回,這麼要緊的事,江洳渙肯定不至於分不清輕重緩急。

沈焱這些天一直就保持着打坐的姿勢,身子倒不僵,手腳並不冰冷,反而挺暖的,神色一派清明,但還是毫無反應,猶如失了魂。

在給沈焱喂丹藥的時候,司鳳腦子裡閃過一個心滿意足的念頭:幸虧沒吊死在這一棵樹上,靠人還是不如靠己,等她江師兄歸來,黃花菜都涼了。

帳篷裡比較簡陋,也沒牀鋪,就只能席地而坐。所以司鳳就替她師父將喬雲給他披上的厚披風攏了攏,將近一週沒合過眼,她實在沒力氣了。緊繃着的那根心絃剛鬆懈下來,沉沉的睡意立即侵襲了她,頭一挨着地,她便進入了夢鄉。

喬雲最近也忙得一塌糊塗,天氣寒冷,傷員病情加重,凍瘡也發得厲害,光靠鐘鳴春根本醫治不過來。她一邊要照顧沈焱,一邊也不能完全放下那些重傷傷員。司鳳回來又一頭紮在煉丹爐前,也幫不到她。

當她拖着一身疲憊,來沈焱帳中送傷藥時,一掀開門簾,就看見司鳳趴在沈焱腿上睡得正香,原本披在他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司鳳身上。

沈焱已經清醒過來,見喬雲僵在門外,伸指噓了噓聲,示意不要吵到司鳳睡覺。

喬雲無聲地將藥碗遞過去,沈焱直皺眉。

他這些日雖然沒法子對外界做任何反應,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是一清二楚的。喬雲不知道給他灌了多少碗這種黑乎乎苦兮兮的藥了,他現在嘴裡都還發苦。想想看,他有一百多年沒喝過藥了,實在討厭那股味道。

喬雲朝司鳳努努嘴,這意思很明白,是司鳳千叮嚀萬囑咐的。

沈焱垂眸瞧了倦極睡姿安詳的徒弟,心軟了,捏着鼻子皺着眉毛喝完了碗裡濃稠的藥汁。

真是苦啊!

他暗暗咂舌,眉心都要皺成個川字,過了一會,又有點回甘,嘴裡總算有了點別的滋味。

喬雲收了碗,無聲地退了出去。

帳篷裡很暖和,一出來就冰冷刺骨,鵝毛大雪還沒有消停的意思,這個冬天註定很難過。

她剛走出沒多遠,就迎面遇上了周懷敏。

周懷敏步子緩慢,遠不如往常的昂首闊步行走帶風,嗓子有點嘶啞:“喬姑娘,沈先生在賬內嗎?”

喬雲點了點頭。

周懷敏道:“聽說司姑娘外出了,回來了沒?你最近辛苦了,藥材還夠用嗎?”

喬雲道:“我還好,她已經回來了。軍中缺金創藥,凍傷藥也不太夠,不過我可以去採,之前是騰不出手。”

周懷敏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嘆道:“多虧有你在,喬姑娘,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眼下日子艱難,真是牽累你們了。周某銘感五內,大恩不言謝。”

喬雲道:“你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太子那邊沒降罪吧?”

周懷敏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倒看得開,說是先把年過了。待開了春,再攻城。”

喬雲道:“那就好。”

周懷敏微微點頭:“你先去忙吧,我找沈先生有點事。”

行至帳外,周懷敏沒有貿然掀簾入內,先問了問:“敢問沈先生在嗎?”

“什麼事?”帳內傳來沈焱低磁的嗓音,“進來吧。”

周懷敏掀開門簾,所見情形與喬雲大同小異,沈焱依然是雙目微合的打坐姿勢,神色寧靜柔和,司鳳換了個仰躺的姿勢,面容憔悴,眼下青黑,還是枕在沈焱腿上,身下和脖子下墊着厚厚的軟墊軟枕。這情形看着有點古怪,但又說不出的和諧。

帳內雖未生火卻暖意融融,周懷敏有些踟躕,她帶着一身風雪,怕驚擾到熟睡的司鳳。她壓低了聲音,道:“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沈焱小心翼翼將司鳳放下,又掖好衣角,這纔出了帳子。

兩人一路未發一語走出營地,行至一處高地,往前看,就是棗陽城背後的那面懸崖峭壁,與對面那被冰雪覆蓋的高山形成一條寬闊狹促的峽谷,在雪色蒼茫間留下一道暗色的鴻溝。

沈焱道:“你叫我出來,不會是來看雪景的吧?”

周懷敏一哂,道:“自然不是。現在軍中缺衣少食,物資都被困在雪山上,運不出來,想必仙長應該也有所耳聞?”

沈焱面無表情:“不知。前番我舊疾發作,人事不省。”

周懷敏繼續道:“馬上就是年關,軍中存糧已是不多,能否麻煩仙長施以援手,幫忙將物資送出雪山?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了,所有可能的方法都試過了,都不行。若不是萬般無奈,我也不敢勞煩仙長。”

沈焱淡淡道:“可我並不想插手你們打仗的事。之所以留在軍中,那也是因爲小鳳兒執意想要幫你一把。”

周懷敏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無禮,你們原本就已經幫了我許多,我這樣做倒顯得我不識好歹貪心不足。可是營中那些將士們多可憐啊,大雪封山兩月有餘,糧草和冬衣都被封在雪山,不得不節衣縮食,連傷員的護養都跟不上。當兵吃餉,沒死在兩軍陣前,卻要被凍死餓死,連個年都過不好,於心何忍啊!”

沈焱道:“那個姓嚴的呢?”

周懷敏黯然道:“早在大雪封山之前嚴公子就不見蹤影了。”

沈焱嗤道:“貪生怕死。”

周懷敏轉過頭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懇求道:“懇請仙長搭救!我是真的別無他法……”

沈焱神色冷淡,似在思索,過了一會,才道:“可能是因爲你先前進軍太過順利,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所以要讓你受點挫折。你坦然受之便好,人的一生,造多少殺孽,是有定數的。你手下沾的性命太多,只怕自己會遭反噬,折了福壽。尤其,你是個姑娘,更不宜沾這等血腥之事。”

周懷敏立即回道:“我不在乎,哪怕天打五雷轟,折壽數年,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她嗤笑一聲,似對沈焱的話不以爲然,“仙長以爲這種世道,姑娘家還能像太平盛世裡住在繡樓裡整天做女紅麼?就是想那樣安然度過一生,也需要有那命啊!難道有人天生嗜殺麼,都是生活所迫罷了。我還是那句話,希望仙長不要見死不救,您的大恩,我永世不會忘,將士們也不會忘。”

沈焱非常討厭別人道德綁架,周懷敏這樣說,卻是觸到他逆鱗了。將士們的生死,跟他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他讓他們跑前線來打仗的,憑什麼要他負責?他負什麼責?難道就因爲他是修士,就要擔負起拯救蒼生的責任?這算什麼道理?他一早就說得清楚明白,不插手兩國戰事。周懷敏要他出手幫忙,不是要他自己撕毀承諾嗎?

“誰在乎你們忘不忘,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沈焱毫不掩飾地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等等!”

沈焱腳步沒停。

“仙長,請留步!若仙長執意不肯幫忙,我便將仙長的秘密說出去,弄得人盡皆知。我說到做到!”

沈焱頗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頭也沒回:“悉聽尊便。”他還真不信他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裡,小姑娘心急之下口不擇言慌亂威脅,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

周懷敏大聲道:“我知道您喜歡上了自己的徒弟,這算不算一個秘密?”

沈焱身子頓時僵住了,緩緩轉過身,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你給我小聲點。”語氣不自覺就加重了。

周懷敏很滿意他的反應,快步追上他,壓低了聲音道:“若仙長不想讓旁人知道,我自然不會說出去。”

沈焱咬着後槽牙道:“你這是吃定了我會幫你是吧?你這麼信口開河,就不怕惹怒了我被我滅口?”

周懷敏道:“如果我死,能換得仙長伸出援手,那也值得。”

沈焱道:“你就這麼空口白牙地污衊我,有憑據嗎?”

周懷敏道:“要什麼憑據?我眼睛又不瞎。您最開始經常針對裴世約,不就是因爲他對司姑娘有想法麼?連他受傷故意拖着不治好,都被你一語揭穿,竟捨得用仙丹打發他。還有剛剛在帳子裡……還需要我再舉點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