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征戰(24)

最終沈焱還是沒有在現實中用分身強行叫醒蕭珺予,而是任他夢醒自然結束夢境,師徒兩人才脫離出來。

按沈焱的說法,凡人做夢,其實是魂魄活動的一種,做夢時魂魄與軀殼是脫離開的,當有其他超脫凡人身份的人物介入夢境後,其實是侵入了做夢者的魂魄。若此種情形下,強行喚醒做夢者,會導致猝然驚魂,使人魂魄錯亂,甚至有丟失魂魄的危險。

沈焱是給徒弟留了面子,沒點破這次的夢境入侵者只有尚還駕馭不住神識的“廢材”司鳳一個,他自己算不上入侵者。等哪天她在夢境中,也來去自如能夠呼風喚雨,隨自己意願主宰夢境時,她就能脫離入侵者身份了。

神識第一次切實踏入別人的精神世界,而且一呆就差不多呆了一整夜,對她本體精神力的消耗頗大,導致司鳳神識一脫離出來,本體竟有點虛脫,像是爬了十萬裡的顛簸山路,後背像火燒火燎得被揭了層皮,頭也一紮一紮的疼,頓時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沉睡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經擦黑了。

醒來時,喬雲正坐在她牀前,憂心忡忡地看着她。

見她醒來,喬雲似大大鬆了口氣:“可算醒了,你都睡了快三天了,真怕你醒不來呢。練功雖然要刻苦,可也不能這麼玩命啊。”

司鳳擡手揉了揉額頭,頭疼減輕了,渾身的疲憊也消失了,體溫也正常了,一切就像是她做的一個夢。

她第一個反應是趕緊確認自己是不是通過神識真的能夠進入別人的夢境,於是她抓住喬雲的手,急急地問:“我師父呢?”

喬雲莫名道:“仙長几天前出去替江公子採藥去了,還沒回來呢。”

司鳳又問:“師父他有沒有露出一點虛弱的樣子?”

喬雲茫然搖頭,不知道她問這幹嘛。

司鳳明白了,師父可不像她這麼弱雞,畢竟他可是在夢境裡也能動用術法的。

吃飽喝足,司鳳渾身覺得好受多了,立時想起自己那絲被分出去的神識,凝神感受了半天,纔得到迴應。她才發現自己睡了這幾天,蕭珺予跟她的神識連結也斷了幾天,附在他髮絲上的神識彷彿陷入了休眠狀態,直到她剛剛調動起來,她才重新感知到蕭珺予的存在。

蕭珺予那邊的情形也清晰起來,熟悉的思緒相連、身臨其境之感又回來了。

他不是在房間裡,通過他腦海中的認知,司鳳知道了,這裡是端陽宮,現在正在設宴,整個宮殿喜氣洋洋,舞樂翩躚。

司鳳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宮裡有什麼喜事,大概是皇太后生辰到了?

但是很快司鳳就意識到不對勁,因爲大臣們都在舉杯向蕭珺予道賀。聽了沒多久,她才明白過來:帝王賜婚,蕭珺予要娶尚書陳政之女爲正妃。

因爲這道旨意,蕭珺予要留在京中籌備婚禮,也不必去前線了。

什麼情況?!司鳳簡直大吃一驚。

短短三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蕭珺予到底還是答應了?是聖旨不可違抗,還是經過權衡,他最終向權力慾低頭了?這裡頭有沒有黑幕交易?

司鳳真是難以置信,全沒想到她就睡一覺的功夫,蕭珺予就從情種變成了野心家。

事實擺在眼前,朝臣們都在向國君以及陳政、蕭珺予道賀,蕭珺予娶陳家女兒已是板上釘釘。

看來,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不行啊,這麼快就被打臉了。還真以爲蕭珺予對周懷敏是真愛,熟料比起唾手可得的聯姻勢力,真愛也是可以放一邊的。

司鳳到底是不死心,又透過兩人相連的神識,試圖弄明白蕭珺予的心境究竟如何,此時是悲是喜。

然而,什麼都沒有,沒有心如刀割,也沒有不甘憤懣。他的內心似乎是麻木的,平靜無波,既沒有背叛內心摯愛的悲傷,也沒有皇位在望佳人可得的欣喜。這種骨子裡的平淡冷靜像是對明面上舉止從容逢場作戲談笑生風的辛辣諷刺。

司鳳怒而收回了神識,斷了連結,只覺得此人很礙眼。到底她是先認識周懷敏的,有點以周懷敏孃家人的身份自居,潛意識裡是要回護周懷敏的,在心裡替她唾棄他。

還好,還好兩人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以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一想到周懷敏退兵曹縣,還不知補給運送到位沒有,軍中缺衣少糧,還剛吃了敗仗,遭受非議編排,蕭珺予卻在這時候決定要娶尚書之女,籠絡新黨,司鳳就覺得肺都要氣炸了,替周懷敏一萬個不值。

思及周懷敏,司鳳纔想起跟她那邊也斷了幾天聯繫了,立時又調動留在周懷敏身邊的神識,想看看她那邊現在是什麼光景。

周懷敏剛接到朝廷的批文,與批文一道送達的,還有一封私人書信。周懷敏先看了批文,此次是稀裡糊塗吃了個敗仗,還好朝廷沒有追究,還表示會立即調撥糧草物資,其餘事務還是由她統籌決斷。周懷敏看完心中頗感安慰,朝中對她會有哪些惡言攻擊,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從一文不名到建功立業,只花了短短几年,是朝廷中璀璨奪目急速攀升的新星,當之無愧的國之棟樑。但這樣的晉升速度也爲她招來了不少妒忌和叵測,畢竟,有時候她難免會無形中擋了別人的道。加上她常年訓兵打仗,跟朝臣結交不深,這次狼狽落敗肯定有不少被她無形中得罪的人在朝堂上藉機落井下石攻擊她,朝廷沒發落她肯定是因爲太子殿下和一些明事理顧大局的大臣替她求了情。

司鳳同步感受到了她發自內心的喜悅,她想到蕭珺予爲她求情,還幻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一顆心變得柔軟起來。

但是從周懷敏面上,看不出任何波瀾,看文書時神色鎮定淡然,喜怒不顯於色。她的心思藏得很深,深得連蕭珺予都沒覺察出來。司鳳暗想,該不會就只有她和師父知道這份深埋心底隱忍不發的情愫吧。說實在的,外頭人真的很難看得出周懷敏的心思。

司鳳聚精會神留意着神識傳來的一舉一動,連喬雲跟她說話都沒細聽,左耳進右耳出了。還好喬雲耐心極好,看她怔怔出神,便猜到她又在用御靈術探查什麼東西,索性安靜等她結束。

其實到現在這個階段,司鳳的御靈術造詣已經算是厲害了,照理論上說,她是可以一心多用,操縱神識也能隨心所欲。但不知爲何,她很難做到這些,不但做不到一心多用,連本體的神識陷入睡眠時,釋放出去的神識都無法與本體相連,還弱得一筆。更別說同時釋放出許多絲絲縷縷的神識,以萬物爲媒介感知萬物。司鳳疑心自己是不是哪個環節練岔了,導致御靈術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威力,畢竟她全是照着心法練的,御靈術一項上沈焱這個師父已無法指點迷津。

她剛岔了岔神,回過神來時,周懷敏已拆開另一封信,快速閱讀起來。司鳳急忙集中注意力,看字跡不是蕭珺予手筆,勉強算不難看,偶爾幾個字字體圓潤頗顯幼稚,偏偏字字都在獻策,怎麼看也不像是出自謀士之手。司鳳正心中發笑,忽然神識一震,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強烈震驚。

自然,這驚濤駭浪般劇烈的情緒波動並非來自於她,而是周懷敏。

司鳳打眼一看,才發現敘完所有正事,末尾處輕輕提了一句蕭珺予的婚事,落款是高彬。怪不得字跡略顯幼稚不美,高彬是藍星穿越過來的,還用不慣毛筆寫字。

此番蕭珺予回京,高彬隨行,不知蕭珺予允婚,其中有沒有高彬的勸諫?司鳳有點後悔忘記留意高彬了,疏忽了。她到現在也沒搞清高彬到九州到底有什麼任務,他輔佐蕭珺予又是出於什麼目的。下次見面,得記着給他附贈一絲神識。

感受了周懷敏前後劇烈的情緒波動,司鳳都忍不住憐惜她。

周懷敏五指一攏,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箋頓時皺成了一團,她手上用的力度不小,修剪整齊形狀優美的指甲掐得掌心的肉都形成四個深深的凹陷,手背發白,青筋畢露。抓着信的手,難以察覺地微微發抖。司鳳本以爲她還會有更激烈的表示,但是周懷敏並未如她的願。

良久,周懷敏終於緩和過來,復又無力地展開揉成一團的信箋,用硯臺細細熨平,摺疊好,收回信封中,夾在平常看的書中。

周懷敏研好墨,取了紙張,在簡易書案上鋪開撫平,開始運筆。她的字正如她的人,顯得英氣十足,娟秀不足剛勁有餘。司鳳看得出來,她肯定刻意練過,所以書寫時筆鋒筆力皆如男子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周懷敏的這封信,卻不是回給高彬的,而是直接寫給了蕭珺予。

這是一篇洋溢着滿紙真誠祝福之詞的道賀書,字裡行間完全看不出破綻,就是臣下對上位者的恭敬祝賀,合乎禮節,既不諂媚討好也不阿諛奉承。司鳳細細體會着她此刻的心境,雖仍有細微波瀾起伏,大部分波濤洶涌的情緒已被她強自壓抑抹殺。這樣近乎偏執的剋制,司鳳自問是做不到的。

她真是個要強的人,連僞裝心平氣和都僞裝得這麼逼真。要不是司鳳思緒跟她連接在一起,她都險些信了,以爲她寫這封信時真的已經封閉了感情的窗口,恢復沉沉的古井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