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的時間裡,沈焱等人潛心修煉,沒再摻和塵世俗務,收集精魄之事還需講個緣分,求而不得,只能以平常心待之。
誰也沒想到這次會消耗如此之多的時間精力,曠日持久的戰事看不到結束的徵兆。與其在軍營裡虛度光陰,還不如就以神識代人注意着周懷敏蕭珺予的動靜。
謝邈蕭意粲一直沒找到火靈芝,所以一直在外歷練,還沒回來。歷劫瀕死的江洳渙已被沈焱用各種名貴珍稀丹藥吊着逐漸恢復狀態,如今又是一條沒心沒肺活蹦亂跳武力值爆表的傻龍,跟以前沒什麼兩樣,還是好吃懶做的典型。
司鳳御靈術愈加出神入化,莫說一心多用,甚至統御萬物她都已經摸着了點門道,假以時日必有大成。這得益於這些年苦練元神,她的元神已是超越自身境界的強悍,與元嬰期的江洳渙不相上下,而她現在的修爲還只是金丹高階,距離突破境界尚有時日。
當她將絲絲縷縷的神識外放時,只要她心念所及,哪怕萬里之外一隻飛蟲的動向,也逃不過她的神識,纖毫畢現。萬物有靈,皆可爲我所用。以萬物爲介,她可在一息之間洞悉這個大千世界。
師父既然說了精魄之事不可強求,只能靜待,她便也老老實實沒幹預什麼,哪怕她被周懷敏的事氣得抓心撓肝。
但是她覺得現在必須要出手,不然周懷敏就要死了。這麼多年便都白等了。她已經不得不信師父的話,因爲事實證明了她當初確實看走了眼,現在重點關注對象都是周懷敏,至於那個薄情寡義恩將仇報權力薰心的蕭珺予,已被她唾棄。
司鳳一個瞬行已從千里外來到關押周懷敏的牢獄。
此時周懷敏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渾身上下俱是鮮血,宛如一個血糊糊的死人,唯有那雙無力張開血肉模糊的手微微發顫,提示着這還是個活人。
牢房裡充斥着濃烈得趕不開的血腥氣,周懷敏孤零零昏死在那裡,看着分外淒涼。龍困淺灘虎落平陽,英雄末路最叫人傷感。想當年她也是雄姿英發嚇破敵人膽的風流人物,卻落得這般光景。
原本服侍她的小栓子,自從她女子身份暴露後,便被分去了別的牢房。後來周懷敏苦苦相求,終於將那無辜的孩子放了出去。栓子從七歲上做了她的親兵,一晃六七年就過去了。臨別前,她也沒別的值錢東西,給了她一塊原先蕭珺予賜的玉佩。那玉是上好的羊脂玉,觸手生暖,她一直貼身帶着,如今送給了栓子,便算是一了百了了,再無瓜葛。
栓子來跟她道別時,她千叮嚀萬囑咐,往後安生度日,不要從軍,也不要從政。她自己就是政治鬥爭權力傾軋的一個犧牲品。身在局中,命運便不由自己主宰,沒點段數,切莫跟朝堂扯上關係。可這個亂世,想要置身局外,又談何容易。栓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逃離一個現實的牢籠,也許不是最難的,最難逃離的,是心靈的桎梏。
司鳳收了御靈術,如今她已能根據殘留的一點氣息,還原往昔情境。
她用清穢訣去除了牢房裡的污穢,又去了周懷敏滿身的血污。從懷裡掏出一粒愈傷丹藥,掰開周懷敏的嘴,迫使她服下。
也不知周懷敏要多久才能醒來,司鳳耐心有限,索性凝神靜氣,在小小的牢房外圍設置了一層屏障,擯除外界干擾,營造出一個靜謐的小世界。摸出她自己草草製作的竹笛,開始吹奏御靈曲。
說來也是湊巧,這又是司鳳第一次對人實踐御靈術中的通音探魂之術。其實說白了就是上次神識入蕭珺予夢境的進階版,隨着法力提升,她現在要嘗試真人入生人意識神魂之境。或者再換個說法,就是要進入人真正的內心世界或稱潛意識世界。沒想到兩次都是涉及到周懷敏。
人的頭腦可以通過洗腦或自我催眠進行僞裝,真正的內心世界,卻是不可以僞裝的,也不會欺騙人。
她要探一探周懷敏到底是爲什麼如此執迷,大好年華不做尋常女子該做之事,卻偏偏要過那刀頭舔血遍體鱗傷的軍旅生涯。司鳳十分肯定,周懷敏其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她寧遭酷刑也不肯招供,必有隱情。
也不知是她手裡的笛子製作太次,還是自己技術不行,吹奏出來的曲調趕不上大師兄的萬分之一,嗚嗚咽咽,像個嗓子壞了的人努力發出暗啞斷續的聲音,難聽至極,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忍耳聞,吵得要死。難聽程度堪比她師父的三絃琴彈奏破障音。好在笛聲雖難聽,還是成功突破現實的阻隔,密閉的屏障內開始出現若隱若現的靡靡幻影,這是夢境和幻境特有的標識,沒想到也出現在人的內心世界中。
因爲是第一次真人侵入別人的內心世界,司鳳心裡也沒底,旁邊又沒個人照應,她不敢太莽撞。
此刻周懷敏的識海還混混沌沌,意識不清,需要找到她的自我意識,司鳳才能問詢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跌跌撞撞在這個謎一樣的世界裡行走,半天也沒看到周懷敏的本我。司鳳忽然靈機一動,放出神識獲取了周懷敏一絲頭髮,帶入她如同幻境的內心識海。這裡涌動着萬千條思緒,被悲傷憤怒失望孤絕沮喪等情緒充斥着,整個內心的環境晦暗不明,陰沉壓抑。不同於現實五光十色的世界,這裡的世界是人內心的直觀反饋,灰黑一片,少見光明,那些情緒似乎都有獨屬於自己的顏色。
司鳳置身其中,也被這些消極的情緒感染着,影響着。那千絲萬縷的思緒縈繞在她手裡的那根髮絲上,越疊越多,她伸手觸摸那一條條灰黑色的情緒,便感覺到鼓譟喧囂的絕望悔恨憤懣等激烈的感情。司鳳心裡很明白,這種情緒來自於周懷敏自身,而不是她自己。
爲了減少周懷敏的情緒對自己的影響,司鳳不得不默唸清心經,竭力保持心平氣和。繼續朝前走,忽然看到滿眼的灰黑中夾雜着些微的紅色和粉色,當她伸手觸摸這兩色情緒時,負能量頓時一掃而空,內心變得溫暖纏綿,似乎如墜冰窟的身體都變得熱乎起來了。
原來人的內心世界,便是這樣一個詭譎古怪的所在,大大出乎司鳳的預料。她腦子裡隱隱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就在將成型而未成型時,被突然出現的周懷敏分了神,茬斷了。
周懷敏蜷縮在地上,雙臂交抱着,是一個標準的自我保護姿勢。
司鳳蹲下身,道:“你不如跟我走吧。盟約斷絕,背信棄義,你已被徹底拋棄,所謂堅持,有什麼意義?”
周懷敏翻了個身,手掌攤在身側,猶自微微發顫,嗓子乾啞:“我不能。”
司鳳問道:“爲什麼?你有什麼願望,我也可以幫你實現。”
周懷敏恍若未聞,搖搖頭:“不能招,招了必死無疑。我還不能死。”
司鳳篤定道:“你不會死,起碼我不會讓你死。”她在心裡補充了一句,起碼現在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周懷敏沉默不語。
司鳳道:“我有一萬種法子可以救你,可如果你自己不願走出這牢籠,我強行救你出去也無益。”
周懷敏道:“我不能做逃兵,現在出去,豈不是坐實了通敵賣國的罪名?那我跳進河裡也洗不清了,絕對不可以。”
司鳳道:“可是繼續在這裡待下去,有意義嗎?能洗刷冤屈嗎?”
周懷敏道:“公道自在人心。我沒做過的事,別人還能捏造罪名栽贓到我頭上麼?”
司鳳嘆氣:“你爲什麼這麼執拗,我救你出去你能少吃點苦頭,何苦來哉?是放不下手中的權柄,想着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周懷敏道:“不是我捨不得兵權。只是我若沒了這把利劍,心願便達成不了,死不瞑目。”
司鳳道:“你不妨說說你的心願,興許我能幫幫你。”
周懷敏痛苦閉了閉眼,搖搖頭:“我發過誓,要手刃仇敵,不能假手於人。”
談話進行到這裡,突然戛然而止。牢頭親自送來一碗沒熟透的狗頭肉,特殊的腥氣薰了司鳳一鼻子,她打了個噴嚏,結果噴嚏結束,她便從周懷敏內心世界脫離了出來。
她隱了身,撤掉屏障,便聽牢頭惡狠狠地衝着依然臉朝下趴着的周懷敏罵道:“起來吃飯了,今天是好菜,你親狗哥,裝什麼死?趕明兒你的狗頭也該跟脖子分家了,哼哼。”
跟在牢頭身後的一個眼生的獄卒也諂媚地笑着附和:“就是就是,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拿什麼大架子,居然敢不拿正眼看人。還幻想着有一天能重見天日,真是癡人說夢。周大哥,要不要我再給這婆娘潑盆冷水?”
牢頭踹他一腳:“還愣着幹嘛,快去。”
片刻後,周懷敏被迫醒來,還好司鳳給她餵了丹藥,現在藥效還沒過,倒沒覺得太痛苦。她還發現下頭一直淅淅瀝瀝綿綿不絕的催命物已經停了,肚子也不再如萬千灼刀翻來覆去絞割的疼痛,身上瞬間有種輕盈飄忽的錯覺。
牢頭也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本性使然,從周懷敏入獄就沒給過好臉色,這牢裡,他最大,只要沒在聖旨下來前將人折磨死,他愛怎麼來怎麼來,天王老子下凡都不怕。既然周懷敏的態度讓他不爽,他就有一千種法子噁心她。
看今天牢頭這反應,似乎他得了什麼有關周懷敏的消息。既然能讓他高興得大發慈悲給她弄晚半生不熟的狗頭肉慶賀,肯定對周懷敏來說不會是好消息。
“吃啊,怎麼不吃?”牢頭凶神惡煞地盯着她。
周懷敏看都沒看鐵欄杆下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冷冷道:“你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牢頭似被她的態度激怒了,一矮身,伸出短粗的手將碗拿起來,瞅準周懷敏的臉就砸過去,被後者一偏頭躲過。碗砸在地上,啪地一聲摔碎了。
見未能如願砸到周懷敏,牢頭氣得跳腳,狠狠踹了一腳鐵欄杆,啐了一口濃痰:“你通敵賣國的證據已是確鑿,再得意這兩天,就等着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