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滅國(4)

司鳳怎麼也想不到蕭珺予也會有精魄,爲啥之前毋司羅盤沒任何反應呢?自打毋司羅盤前些日吸收了姬狐曾望舒的精魄就一直沒有動靜,爲什麼會這樣呢?用的時間越久,反而越不靈光?簡直匪夷所思。

自從見到武悅安,蕭珺予的情緒一直處於亢奮中,尤其是憶及過往諸事時更是如此,這一點司鳳是知道的。他感情的激烈程度確實足以被毋司羅盤感知,現在她糾結的,就是爲什麼毋司羅盤沒有任何提示和指示,太奇怪了。還有啊,五識通靈幡也好像突然失靈了,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呢。

照說毋司羅盤和五識通靈幡一個是高階神器,一個是上品靈寶,不至於一起失靈啊,司鳳百思不得其解。

蕭珺予的精魄以黑灰的光點居多,夾雜着少量的紅與粉,此外還有不少褐色以及紫色的物質。色彩居然如此豐富,司鳳還是頭一回在一個人的精魄中看到這麼多顏色。看來九五之尊跟尋常人還是不同的,想要的太多,以致執念太多。

另外司鳳還發現,蕭珺予的精魄數量也是最多的,目測估計比當初武悅安的精魄多出一般,可見他的執念也不是一般的深。

司鳳想起當初跟師父打的那個賭,原本以爲是自己輸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居然證實了她的判斷沒錯,這算不算還了她一個遲到的清白? 也許,不是毋司羅盤這回沒反應,而是那年已經指示過了,同時指示了武悅安和蕭珺予,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要是這樣,倒是能說過去了。這說明她簡直太有先見之明瞭啊!

想到這兒,司鳳頗爲得意地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沈焱,未料沈焱的目光正定定地鎖在她身上,兩人乍然間目光接觸彼此都有點吃驚,司鳳心中那股異樣的感覺愈發強烈。

與以往不同的是,沈焱這回調轉目光沒收徹底,半途中又迴轉目光不避不閃地注視着她。

司鳳一方面覺得十分詫異,心中那股異樣感更濃,一面不知爲何又有點發窘,以致她不敢再直視沈焱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要直抵心扉看破她所有的思緒,一瞬間令她有點不知所措。

她垂下眼皮,假裝乜着遠處的大寶和徐二公子。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覺到師父灼灼的目光並未移開,這讓她沒來由地有點發慌,臉也不自覺地發燙。她想,她的臉現在肯定紅得像猴屁股一樣。

爲什麼要慌呢?明明她打賭打贏了啊,只是遲了一點點兌現而已,可也犯不着心虛呀!

司鳳整個懵逼了,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狀況,忒反常了。

沈焱視力極好,隔着這麼遠司鳳的小表情和紅通通的小臉被他盡收眼底。徒弟也知道害臊臉紅了,真是令他老懷安慰。

看來,果然是不能藏着掖着的,不然只能憋死他,而徒弟還一派茫然不明所以。

誰讓她這麼遲鈍呢,指望她自己察覺,幾乎是不可能的,徒弟在這方面好像天生缺根筋,只能自己親力親爲多點撥點撥她,不然吃癟的還是他,沈焱算是想明白了。不過這事也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徐徐誘之。

沈焱很滿意司鳳的反應,還知道害羞,有救。他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偏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什麼。他吸了口氣,一本正經密語傳音給她:有人要射毋司羅盤。

他自覺說的很正經,但這時候說這話明顯不合時宜,令司鳳覺得師父是在揶揄自己,還有那麼點捉弄她的意思。

就在兩人岔神這一會功夫,瀾滄國大臣見蕭珺予頭頂突然出現亮光,以爲是神靈天降,紛紛跪倒。

在場的天肇將士有幾個是見過神仙打架的,看到這異乎尋常的突變不由如臨大敵,紛紛搭弓拉箭,一些軍士瞄準了蕭珺予頭頂散發出光芒的毋司羅盤,一些軍士則直接瞄準了蕭珺予。

司鳳手指勾了勾,毋司羅盤頓時收斂了四射的光芒,嗖地消失於無形。收回毋司羅盤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了看盤面,但見沒有顏色填充的部分只有大概五分之一了,約摸再收集一兩個人的精魄就能完成任務了。屆時便可以用毋司羅盤準確察知妖蛋的位置了,想想真是讓人激動,這麼多年的奔波勞碌可算要見成效了。

她小心翼翼對着毋司羅盤吹了口氣,剛剛收進的精魄與原有的那些飛快融爲一體,便如與生帶來的一般,銜接得不着痕跡,這些精魄附着於羅盤盤面宛如天成。一氣呵成做完這些,她將毋司羅盤再度收回袖中。

本以爲收了毋司羅盤,凡人的躁動便能平息下來,事實證明是司鳳想得太簡單。事情的走向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剛撤走毋司羅盤,上百支箭鏃便劈頭蓋臉呼嘯着飛向蕭珺予。

本來跪倒在地的裴世約注意到風聲不對,立即拔劍起身,揮劍擋箭。但他一把劍能守護的範圍實在有限,很快便有大臣倒下。

沈焱彈指一挑,撥開了數支直奔蕭珺予喉頭的利箭。

武悅安怒不可遏,眼白都被怒火燒紅了,她嘶吼道:“誰讓你們放箭的?住手!”

她雖已不在軍中,但這些黑甲軍是她此次入西域的護衛,直接受她節制。她都沒發令,是哪個混球帶頭放箭的?!

皇帝給她的命令中可沒有取蕭珺予性命這一條!再退一步,蕭珺予他們現在也沒有還手之力,實在沒有必要趕盡殺絕。若是能將敵國君臣都擄去京城,好生安置,更能彰顯今上聖德仁慈,天命所歸,民心所向。

事情的走向已無法扭轉:明明沈焱都出手打偏了羽箭,正常來說蕭珺予肯定是毫髮無傷。可是等天肇的軍士們停手時,卻發現一支箭不偏不倚射中蕭珺予心臟部位,不僅是他,他身後的大臣們中箭的也不在少數。

誰也說不清那致命的一箭是誰射的,只有一個結果是明確的,那就是瀾滄國皇帝駕崩了,這個國家徹底完蛋了。

蕭珺予死不瞑目,似乎在遠眺,大睜着的眼睛死死盯着高臺下他曾經萬里錦繡而今滿目蒼夷的江山。直到他倒下時,他的臉也是朝着東方,那是他午夜夢迴時心心念念,矢志要奪回的地方。

他死得這樣突然,脫離預先設定好的鴆酒自絕,也不是引劍自盡,居然是中箭而死,連沈焱都沒攔住?好生蹊蹺,且毫無道理。雖說詭異,卻頗有幾分宿命的感覺。司鳳驚呆了,真的沒想到蕭珺予會以這種方式離開人世,也沒想到,到最後一刻他放下了對武悅安的執念,卻依然放不下他的江山。

真正見識到了流血死亡,人才知道恐懼,瀾滄僥倖沒死的官員癱倒在地,渾身簌簌發抖。

但恐懼歸恐懼,他們還是沒有束手就擒的覺悟,皇帝已經殉國,他們當中不少骨頭硬的官員也用箭鏃自刎,追隨這位亡國之君赴了黃泉。

一直佇立不倒的裴世約此時便鶴立雞羣般杵在或坐或倒的諸人中,他目眥欲裂瞪視着武悅安,喉嚨中突然爆發出一聲絕望痛苦痛徹心扉如野獸般的嘶吼,揮劍衝向她,直取她咽喉。

武悅安瞳孔放大,裡頭只裝着那寒光凜冽的劍鋒,以及那張因爲憤怒激動而扭曲到變形的熟悉臉孔,她閉了閉眼,沒有躲閃。

幾十年的恩怨糾纏,若能就這麼結束,也好……

曾經,裴世約爲了保她,也曾這樣爲她拼命,如今,他卻只想親手殺了她。從某種角度來講,她滅了他的國,讓他淪爲了亡國奴,失去了效忠的對象,破滅了他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最重要的,她親手扼殺了他們過命的交情。

孰是孰非,誰又論得清呢,大家只是立場不同。統一的過程中,總會有慘烈的陣痛。

命運那隻翻雲覆雨的手,對他們都太不客氣,讓他們吃盡了苦頭。本該成爲封疆大吏的人卻是個命途多舛身負仇恨的女子,被命運捉弄,成了一個朝秦暮楚反覆無常爲人不齒的叛逆;本該成爲一代雄主的人,最後卻成了亡國之君;本該成爲親密無間朋友同袍的人,卻最終成了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的死敵。

換了任何人是裴世約,大概都會有跟他一樣激烈的反應。在今天之前,他還時常唸叨武悅安,記掛她是否還活着,過得好不好。直到親眼看到她領兵進了皇城,一切瞬間掉了個個,立即變得物是人非。

他不會想到,帶來西域十八國聯軍的是銷聲匿跡了好幾年的她。在他看來,蕭珺予中箭而死也跟被她親手殺死沒兩樣,不管下手的人是誰,總之跟她脫不了關係。

他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他的整顆心都被憤怒填滿了,當初他有多掛念她,現在他就有多痛恨她。

其實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就是這會兒,在這裡,他是決計殺不了她的。她的手下那麼多,不等他近身便會將他射成刺蝟。可是他無所謂,死就死吧,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但是,死之前,他的立場得讓她看明白。

他是不能把她怎麼樣,但凡她還有心,如此也算能噁心噁心她吧?他只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可以了。

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沒躲,一動不動等着他。他就遲疑了那麼一下,結果果然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刺蝟。

此時裴世約距離武悅安只有一臂之餘的距離,他口中狂噴而出的熱血飛濺在她臉上,那溫熱的溫度剛沾上臉就凝固成了暗紅冰涼的血塊,緊巴的得讓她的心都縮到了一起,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抓了一把,頓感呼吸困難。

武悅安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口中嗬嗬喘息不止,越來越急促,最終一口氣沒接上,身子直挺挺向後栽倒。

離她最近的軍士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手忙腳亂了一陣,而後司鳳就聽到他們中有一人大吼:“快去抓個太醫!”

司鳳聞見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