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暮雪渚聽到那怪笑破窗進去的時候,發現趙員外和趙夫人都已氣絕,屋裡的第三個人已不見蹤影。
暮雪渚推測離開的那人是作法的道士,因爲趙員外夫婦要保存兒子屍骸魂魄是必須藉助術士道法的,他們自己普通凡人兩個,完全搞不定。
那現在這局面就有兩種可能,一是道士被另外的人抓走了,二是殺人者爲道士。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說明了作案者術法了得,竟然能在暮雪渚眼皮子底下把人殺了,並全身而退,修爲十有八九是遠在他之上的。
暮雪渚腦子裡飛快轉過許多念頭,急需理出個頭緒來,趙員外跟殺人兇手是不是共謀呢,殺手的目標是趙員外一家,還是他們師兄弟一行?這一切說是巧合可太難讓人相信了。
這些問題短時間內已無法得知答案,暮雪渚離開了房間,頗不放心又回客房仔細察看了情況,確認沒人闖入才退出來。
他隱隱聽到有什麼東西不斷從空中跌落的悶響,立時趕過去,發現院子裡聚集着許多僕役,都浮在半空中,地上還橫七豎八倒着許多屍體。看他們有的神色並不驚恐,似仍在夢中;有的則害怕得臉都扭曲了,嘴張得老大,似要高聲呼救,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手腳不斷掙扎,卻總被無形的東西狠狠拉拽着,不得開解。一樣的處境,受外力所限便有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可以看出那些僕役本來在空中組成了一個圓圈,只因有人跌落導致了缺口。圓心正對的地上站着一個一身黑袍的人,還戴着面具,渾身上下遮擋的嚴嚴實實,完全辨認不出面貌。
暮雪渚注意到他腳下的噬魂陣法,確是魔道妖人無疑。他大致看了看這些人的死狀,跟之前那個屠村案很有些相似,但又不全一樣。想來魔道妖人殺人手法大同小異也屬正常。果然,那些村民的魂魄都被吸走了,他原先的猜測得到了佐證。好在經他觀察辨認,小石頭並未在其中,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眼見又有人要被抽走魂魄,暮雪渚飛劍直指施法的魔道妖人,後者竟不避不閃,似毫不在意,全沒被幹擾,單手一揮將飛劍打落在地。
暮雪渚不由駭然,召回寶劍,縱身迎了上去。
他自知不是魔道妖人的對手,但面對眼下這樣的情況,哪怕是自不量力也必須拼死一搏,決不能眼睜睜看着這麼多無辜老百姓死於非命。
魔道妖人對他的反擊毫不在意,幾招下來已很清楚對方修爲不如自己,越發肆無忌憚,口中羞辱之詞不絕,嘲諷仙門後繼無人。
暮雪渚半個字也沒理會,本就技不如人,實在沒必要生閒氣,一不留神搭進小命。
眼瞅暮雪渚已落下風,卻遲遲不肯罷手,又罵不還口,彷彿沒長耳朵嘴巴,魔道妖人頗感無趣,便想迅速解決了他,早點抽走所有人魂魄了結此間雜事。
魔道妖人估摸對面的仙門小弟子已耗了許久,靈力應是所剩不多了,只需自己發出雷霆一擊,他必敗無疑。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大招發動之後,瞬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瓦礫尖嘯佛如漫天飛刀,卷作一股狂流撲向暮雪渚。
魔道妖人抱臂悠閒立在屋脊翹角上,哈哈大笑看着被風暴包裹在中心的暮雪渚,遮擋視線的東西太多,他看不太清暮雪渚的神色表情,更洞悉不了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不過這沒什麼,人臨死前應該都是絕望的,這一點,修士跟凡人並沒什麼不同。對死亡的恐懼,沒人能免俗。
恃強凌弱,欺負戲弄小輩,對魔道來說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只要達到目的就行。幹掉仙門修士對他們來說是件愉快的事情。
當他收起戲耍的心思,決定結束這一切時,他的心裡是愉悅的。他漫不經心地勾勾手,將噬魂陣中剩下的那些奴僕雜役引過來,打算一口氣抽走他們的魂魄。
變故就在這時候發生了,原本應該攻擊暮雪渚的漫天殺器突然轉向,反撲向自己。魔道妖人不由大吃一驚,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魔道妖人無暇他想,由於先前只想着要給對方致命一擊,使了全力,現在反噬起來效果極爲恐怖,完全抵擋不住。他只能恨恨拋下還未抽走魂魄的凡人並這個討人厭壞他好事的仙門弟子,一溜煙逃走了。關鍵時刻,還是保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恨的是,他都已經放棄,實施逃跑計劃了,那該死的奪命玩意還緊追着他不放。
原來,出門前玄霄上君贈給暮雪渚的那條髮帶裡蘊藏了一枚保命符,這枚特殊的符印裡頭封存了贈與者莫大的法力,在最危險的時候能夠反噬對方,保護己方性命。
保命符毀掉的那一刻,玄霄上君也立即感知到了。
風聲息止,戾響消匿,空間中迴響起玄霄上君遙傳萬里的清音:雪渚,你們到哪了?其他師兄弟沒事吧?
暮雪渚清了清身上的灰土,躬身拱手恭敬道:“多謝師父救命之恩。其他師兄弟被弟子安置在妥當的地方。眼下已到崑崙地界,不日便可抵達崑崙之巔。
玄霄上君:在崑崙的地界遇到這樣的事,他們都沒人出面嗎?都死了不成?
暮雪渚:“動手之前弟子已向崑崙同道發出信號,想是通訊符半道被人截了檢查,一時耽擱了。還望師父勿要怪他們。”
玄霄上君輕哼了一聲: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莫要強出頭,體諒一下爲師收個徒弟多不易。再敢輕率行事,爲師必要將你關上個百十年不得下山。
暮雪渚一噎,停了一會才低聲回道:“……是,弟子遵命。”
說話間,西崑崙的人就到了。
毫無疑問,他們被玄霄上君訓了幾句,道是耳不聰目不明,連自己地界出了魔道作祟,竟毫無察覺,連同道發信通報還敢姍姍來遲,態度怠慢,萬幸未出大岔子,不然有的好看。
雖就幾句話,崑崙弟子個個被訓得擡不起頭,又羞又臊,自知理虧也不能還嘴,只道接下來的路程一路由他們護送,必然不會再出差錯。
玄霄上君也並非是要拿架子欺壓小輩,而是西崑崙一向孤高,誰都不服,現在他們自己理虧,拿住這個姿態後頭好說話一點。
故而,在達到這個目的後,他便撤掉了傳音術。
西崑崙弟子暗暗抹汗,被玄霄上君這位大前輩逮到了錯處,回去還不知要怎麼受罰呢。只能期望九幽派的同道到時候能幫忙說幾句好話,自己一行不至於被罰得太慘。存着這個打算,他們不由對暮雪渚更友善了,生怕怠慢了他。
見暮雪渚俯身察看那些僕役的狀況,崑崙弟子紛紛前來幫忙。二十多個僕從雜役,救回來了十幾個。
忙完這裡,暮雪渚又奔回客房,還好防護陣裡的師兄弟們都還好好地睡着,總算讓他放了心。
他還不死心,又奔去小石頭房間,看到小石頭正縮在牀角,裹着被子抖成一團。
在他破門而入的剎那,小石頭崩潰地哇哇大哭,拿被子捂着眼睛大喊救命。
“別哭,是我,不是壞人。”暮雪渚柔聲道。
認出他的聲音,小石頭放開被子向外觀察,確認是暮雪渚才放下心來,卸下防備,從牀上一蹦就跳下了牀,飛跑過去抱着他大腿死都不肯撒手。
他抽抽噎噎還帶着哭腔:“剛剛嚇死我了,我就去上了趟茅廁,遠遠看到院上方掛着好多人,好古怪啊,嚇得我都不敢回屋,後來聽到院子裡打起來了纔敢跑回來。剛剛刮的那風怎麼那麼怪啊,是不是惡魔來了?”
暮雪渚試了試想把腿掙出來,無奈小石頭着實抱得太緊,他終是不忍心了。暮雪渚擡手摸了摸小石頭亂得像雞窩的頭髮,溫聲道:“不要怕,現在已經安全了。”
小石頭仍不撒手,小臉緊緊貼着他腿側,甕聲甕氣地問道:“他們是不是都死了?不要丟下我,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讓我跟着你們吧,我絕對不會搗亂的。”他像賭咒發誓似的,還似模似樣舉起一隻手,做出對天發誓的手勢。
暮雪渚蹲下來,把他手收回去,正視着孩子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嘆了口氣,道:“趙員外夫婦已經遇害,自然是不能再讓你留在這兒了。唉——”
聽到這話,小石頭似有些錯愕不定,喃喃道:“這樣啊,那、那,能不能不要再把我送人啊?我好像是個不祥的人,只會給人帶來災難。還是帶我回仙門吧,在凡間我怕是活不下去了……”語氣裡的對自己的厭惡唾棄完全超出了他這個年齡,全沒有孩童的天真爛漫,真是令人憐惜。
“你不用自責,這事跟你沒關係,魔道也不是衝你來的,你是無辜的。”暮雪渚並不擅長安慰人,斟酌了一下,續道,“以後你就安心跟着我們,一切都會過去的。”
小石頭得了他這句話,終於放心了,擦吧擦吧眼淚鼻涕,被暮雪渚安置回牀上睡覺了。暮雪渚沒有馬上走,坐了會確定孩子已入睡纔回房。
西崑崙的弟子也沒閒着,一直在檢查趙宅以及附近,希望能找出點頭緒。畢竟在今天的事情中,他們有明顯的失職,這裡畢竟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啊,居然在眼皮底下發生了差點滅門的慘案,無異於一記耳光打在臉上,必須儘快調查清楚是怎麼回事,也算是找回點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