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故夢(17)

不管常笑討巧賣乖也好,委屈質問也罷,暮雪渚的決定都毫無動搖。

但常笑也不是那麼輕易放棄的人,窮追不捨,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暮雪渚實在是被逼的沒法子了,也有些莫名的怒火拱了上來:“怎麼,爲師的話你都不聽了?我做的決定,還需要向你解釋?”

見暮雪渚真動了火氣,常笑也知道自己太心急,欲速則不達,雖確實覺得很委屈,只只能先嚥下了,以後再徐徐圖之。暮雪渚最近突然如此反常,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故意疏遠他,這未必就是完完全全的壞事。

“是,弟子知錯了。師父這樣安排,必然有師父的考量,是弟子曲解師父之意,以爲師父還還在責怪弟子守山不利。此事確實是弟子失職,但這也不是我所希望的,孰能料到諸魔如此喪心病狂膽大妄爲。”邊說着話,他輕咳了兩聲,牽動尚未完全痊癒的傷口,強抑制忍痛的嘶氣聲。

不出意外,他這個細微的舉動沒逃過暮雪渚的眼睛,令暮雪渚頓時生出些許心軟來,思量自己是否太過不近人情。

的確,他以前從來沒這樣冷待過常笑,連他自己也不是很習慣。

人都是有惰性的,習慣了某種生活狀態,再要回到一切都需要親力親爲,無人分擔的境地,都是個痛苦的過程。

他還算好的,最大的重心都放在修煉進階上,於生活質量沒什麼大的要求,就是比較煩那些瑣事。也是這一點,最讓他不適應,少了常笑這個好幫手,他真的比以前那你拒絕了許多,修煉時間都減少了很多。

旁觀者司鳳忍不住連連搖頭,暮雪渚可能真的只是在修煉上很有天賦,天賦技能點全點在這兒,其他方面匱乏得簡直是捉襟見肘,情商嚴重匹配不上智商啊。明明修煉時領悟能力那麼強,在現實生活中怎麼回事呢,玩心眼壓根不是小小年紀的常笑的對手啊。

這情商,跟常笑比起來差距可說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長此以往,他不被常笑吃的死死的纔怪。

唉,司鳳感覺已經可以預見這兩人未來大概的走向會是怎麼樣了,也隱約猜到了最後的結局。

怪不得,常笑重生後一直在尋求各種法子,想要復活暮雪渚。由此可見,他對他是真愛啊。暮雪渚的死,跟常笑肯定脫不了干係。

想想以後的慘劇,司鳳真是愁腸百結,要是她現在可以真正回到過去,而不只是在暮雪渚識海里做一個只能袖手旁觀的“見證者”,她一定要不顧一切衝上前,將常笑這個禍害早早地踢出九幽派,將所有導致門派今日落魄處境的不利因子扼殺在搖籃裡。

可惜啊,她也就只能在識海里開一開上帝視角,對過去已發生之事,不能有絲毫更改,更無法力挽狂瀾,挽救九幽派極速走下坡路的大趨勢。

暮雪渚真是倒了八百輩子血黴,才遇上了常笑這個混賬東西。

還好暮雪渚那一絲動搖很快就被他平息下去了,繼續冷着一張臉,還盡力擠出些慍怒神色。只要常笑說什麼,他都不迴應就是了。久了常笑還能一直賴在這兒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便又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常笑,繼續入定。

到了他這修爲境界,五識感觸早已收發自如,未免入定時被雜念心思侵擾,他稍稍收了些神識,將常笑的一切擯除在外。

待兩個時辰的入定結束後,睜開眼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又是常笑——居然還賴在這兒沒動,暮雪渚大吃了一驚。

“我說的話,你都不聽了是嗎?!”暮雪渚這下是真惱了。

常笑卻不慌不忙地答道:“弟子剛剛一直在參悟劍法,發現有些地方自己總也領悟不透,不能做到融會貫通。既然師父暫時不打坐了,可否爲弟子答疑解惑?”

“……”暮雪渚被噎得不輕,他還學會以退爲進了他!口裡答應着要聽話,實際上呢?看這架勢,分明就是賴在這兒不想走啊。

“劍法是需要練習的,你坐在這裡冥想有什麼用。早些到下頭去練劍,找其他同門切磋切磋纔是正道。爲師還有其他事要處理,你不便就在此處。”

常笑道:“不知師父有什麼事要處理,可否交給弟子去辦?我最近常想,師父醉心於修煉,門派諸多雜務豈不耽誤了修煉時間?如今大師伯代掌門派事務,他還尚未收親傳弟子,師父暫且住在此處也還穩妥,以後會如何還不好說。不如早些重建好含翠峰,還是搬回去去吧,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司鳳不禁嘲諷地想:常笑說的“麻煩”,怕是指像現在這樣,他想要見暮雪渚一面,很麻煩。他兩頭奔忙,師父還未必領他的情。他自己住慣了含翠峰,換個地方住總覺得是客,諸多不便。距離總若有若無地拉開他與暮雪渚的距離,他纔會想早點重建好含翠峰,希望過回以前毫無嫌隙的日子。真是打了個好主意。

且他話裡有話,暗示暮雪渚既然不是現在的代掌門,也就是下任掌門玉虛子的親傳弟子,住弟子院已經不妥了,如果暮雪渚執意繼續住這裡,他很有可能也會去請示搬到這兒來。至於搬過來的理由,想必他能找出冠冕堂皇的一籮筐,有禮有節地說服玉虛子,叫人拒絕不得。尤其前幾天玉虛子還取笑過暮雪渚近來儀容疏散,不如以前精細,人也消瘦了。現在想想,倒像是種隱蔽的暗示呢,玉虛子一定是意有所指吧。只是暮雪渚當時沒想到這些而已。

除非暮雪渚立即去閉關,否則真的是很難避得開鬼心眼賊多的常笑。

好不容易纔打發走了常笑,暮雪渚頗覺心累,這樣的徒弟真是陌生,跟以前判若兩人。他以前多乖啊,現在居然會忤逆他,質問他,自己又爲什麼忽然會對他這樣,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想太多,全是自尋煩惱?

他不能確定,總之很煩躁,胸中似悶着股鬱氣,也不知該如何疏解。

要是這會兒沈焱在山上,他還能有個人說說話,討個主意。現在真是深覺諸事不順,雜事煩冗,只想找個無人的山洞躲起來,閉關個一年半載的。

只有一點他是確定的,那就是自己跟常笑之間的師徒關係出了問題,似乎有點偏離了正常的師徒關係範疇。雖然他還是單純將他當弟子看待,但對方顯然還有其他莫名的想法,以至於師徒相處的氣氛都變了,偏離了既定軌道,他想扭轉來,讓兩人本是熱絡的關係漸漸冷卻,迴歸正常師徒模式。不過,暫時看是沒有任何收效的。

現在暮雪渚心中生出了一種隱隱的恐懼和危機感,他已經感覺到事態若得不到控制,對他自己對常笑都不會是好事,好像前頭就有個無底深淵,裡頭藏着比洪水猛獸更可怕的東西,就等着他墮進去,然後尋機一口吞噬掉他。

出於對未知危險的恐懼,人們習慣於在發現潛在危險的時候,立即將引禍的小火苗掐掉,防患於未然。暮雪渚也不能例外。

常笑以不是以前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徒兒,竟然都敢不聽他話了,他也不能再指望通過限制常笑的行止,讓他主動遠離自己。山不過來,我就過去,既然不能讓他遠離,那他總還可以自己製造機會遠離他。他也是該好好修一修心了,心不定,談何修道?

閉關無疑就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剛向代掌門提出來就被拒絕了。

理由也是非常合理的:現在大戰剛結束不久,整個修仙界多少有些混亂,前陣子就有一些小門派趁着四大仙門出師討伐萬魔宗,在後方爭奪勢力範圍,打得不可開交,被奪了勢力範圍的一方就上九幽山,請九幽山主持公道。這類雞毛蒜皮的事天天都有,九幽派不出面肯定是不行的,畢竟還得擔着第一仙門的擔子。這出面就得派人手啊,地位還不能太低,位份太低壓不住場面。這不,中層弟子近一半都被派出去處理雞零狗碎的雜事。

除了外部的事,門派內部人事調遣,清理門戶,八峰修復重建等事宜,也需能幹的去做,全指望代理掌門和驚語峰主肯定是不行的,還得逍遙子、度厄、暮雪渚等人協助,必須不能選這時候撂挑子閉關修煉啊,畢竟又不是在仙魔大戰中受了重傷必須閉關。

說起這些,代理掌門對跑出去杳無音訊的沈焱頗爲埋怨,道他最會偷懶。說是去清理門戶,連個信兒都不捎回來,鬼知道他到底幹嘛去了,有沒有找到大逆不道的弒師惡徒玄愫,是不是找到了人,又偷偷放跑了,甚至兩人索性就私奔退隱江湖。

其實,除了暮雪渚,其他人對沈焱的不告而別,以及他這趟“清理門戶”的任務,都抱着很大的懷疑和不良揣測。

這不能怪他們,誰不知道沈焱是玄愫的小迷弟,愛她倒勝過愛自己,對她死心塌地的,就算被逃婚過心意也絲毫不改,若說他爲了庇護偏袒她,做出些觸犯門規違背原則的事,那是非常有可能的。

年輕人總是容易犯糊塗,在某些問題上拿捏不住分寸也是有的,何況沈焱那時候年輕氣盛非常衝動。事情在過腦之前早幹完了,沒準等他找到玄愫的時候,已把師父、門派丟到了腦後。

閉關的打算既沒有實施的可能性,暮雪渚索性將自己忙成一顆陀螺,幾乎無時不刻不處在工作狀態中。

他自告奮勇充當驚語峰主助手,幫他打理門派內務,爲了方便溝通協商,他就是從這時候搬去了驚語峰。隨着驚語峰主突然暴斃,暮雪渚便順理成章接替了驚語峰峰主的位子,當然,那已經是後頭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