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黔城(3)

兩位長輩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時都沒開口。

幾個小輩在屋裡待了一會,覺得氣氛壓抑得很,壓的人有點喘不過氣,索性告退。

到了外頭終於覺得空氣都暢通了。

江洳渙道:“這可怎麼辦,上哪去找姓賈的魂?”

蕭意粲道:“有四師伯和師父在,總會有辦法的。”轉而又向謝邈道,“大師兄,那姓賈的之前是正常的嗎?”

謝邈道:“我並未跟四師伯在一處,也是兩日前才接到四師伯的信,想來先前是正常的,這幾日生了變故。”果真是遲則生變,怕什麼來什麼。

司鳳忽然突發奇想地問道:“咱們門派有沒有那種能探知人記憶的功法?如果有的話,他就是失了魂也沒關係吧?”

謝邈道:“有的,原先七師伯便最擅此道。只不知師父和四師伯是否掌握這門秘術,照理說他們當初都是親傳弟子,應該也是會一些的,可能不那麼精通。”

司鳳奇道:“這怎麼說?”

謝邈道:“術業有專攻,每個人側重修煉的術法都不同,不可能每一項都精通。譬如師父與四師伯一個於劍道上大有所成,一個重視符篆術,於御靈一道的掌握上便不那麼精純。”

“瞭解了。這麼說來,七師伯他……”

江洳渙突然壓低嗓音打斷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若要叫四師叔聽見你們在聊七師叔,怕是要扒了你們的皮。”

司鳳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說說怎麼啦?”

謝邈歉然示意,低聲道:“師兄說的是,是我思慮不周,多話了。”轉頭對司鳳道,“日後切不可在長輩們面前提及七……那個人。”

司鳳記起在郾城時,沈焱也對她有過類似的叮囑。到底怎麼了?七師伯不可說?爲什麼?她滿肚子疑惑,但此時已不好再開口詢問,只能憋着。

小輩能想到的法子,室內的兩位自然也能想到。度厄真人於御靈一項上不太精,沈焱從前在這方面頗得暮雪渚指點,是以或多或少有些造詣。

他召出三絃琴,續續撥弄,一曲御靈幽婉於琴絃下流淌而出,如潺潺溪水連綿起伏,柔和之下暗藏急促。曲調與前次的嘈雜癲狂截然不同。

沈焱默唸心法,靈力灌注,未幾,受術者有了一點反應,開始對施術者有所反饋。觸探到的卻是一片如荒漠般蕭瑟,了無生氣的世界。

居然看不到賈老三的過往。

度厄真人密切關注着師弟的神色變化,見他皺眉便知進展不順。

半晌,沈焱撫住琴絃止了琴音,睜開眼睛,搖頭道:“適才我多加了幾成靈力,還是感知不到他的魂魄,過往世界裡看到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有關碧波潭那一段,被人有意清除掉了,看不到。”

度厄真人道:“沒試試恢復這部分記憶嗎?”

沈焱鬱結道:“試過,不起作用。對方這方面造詣比我高深。”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神色幾度變換,最終沉澱成一片黯然。

度厄真人道:“必定是那盜妖蛋的竊賊所爲,怕被我九幽派揪出破綻,便索性毀去這部分記憶,叫我們再無從追蹤。”

沈焱揉着太陽穴,帶了幾分無能爲力:“不錯,如今找不找得到姓賈的魂魄已無意義。線索已是斷了。這幾年的找尋,全白費了。”

度厄真人不置可否,木然而坐,好一會才道:“待此間事了,便返回山門,再從長計議。”

沈焱:“也唯有如此。”

兩人交流了自己所知的情況,對魔道妖人的目的分析兩人不謀而合,至於女子失蹤與衆人失魂這二者有無關聯,還不好斷言。

度厄真人早已辟穀,對口腹之慾並無執着,是以也不同其餘人一同用晚飯。

飯後沈焱便打算去找找還有沒有別的客棧可供住宿,小輩們都畏懼度厄真人,不願留在客棧,一溜兒地跟在沈焱身後。

問了好幾處,都道沒地方了,又被熱心指點如何去下一個客棧。

所有客棧都找遍了,全沒有空客房。沈焱暗想,該不會全是被魔道妖孽住滿了吧。是哪位魔道的大人物來了?

從最後一家客棧出來,蕭意粲垂頭喪氣發牢騷:“太可氣了,居然全滿客!這下可要露宿街頭了,好慘啊。”

江洳渙滿不在乎道:“怕什麼,不是還有那麼多寺廟可以棲身,出門在外將就點吧。哪有那麼多順心的。”

蕭意粲依然滿腹牢騷:“那肯定有跳蚤,蝨子,蚊子,毒蛇,還有不知道的什麼玩意!”

沈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眉頭夾得死緊,呵斥道:“閉嘴!”

蕭意粲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生怕再多話又被沈焱禁言。

沈焱道:“住處不必憂心,爲師自有安排。”

趁他們說話的功夫,司鳳彎腰逗她的小老虎。

吃晚飯時她特意留了一塊帶骨頭的肉,拿根繩子綁着,她手提着繩子在前頭,小老虎就亦步亦趨跟着。每次跳起來想吃那肉,都適時地被司鳳吊起來,怎麼也夠不到。這會停在路邊小老虎便又孜孜不倦對那肉發起攻勢,司鳳故技重施,小老虎急得直跳腳,嗷嗷亂叫。樂得司鳳合不攏嘴。

只要有師父師兄們在,能確保安全,對她來說住哪裡都無所謂,不過露天夜宿肯定不行。夜間說不定還會下雨,只要找個有瓦片蓋着的地方就成。她不挑剔,好養活。

隨遇而安是個大優點。

沈焱決定去城東的寺廟借宿一晚,那裡地處偏僻,想必很安靜,正適合休息。

女媧廟沒找着,倒是有座無人打理年久失修的土地廟,卻又早被乞丐和流浪漢佔據了。

蕭意粲十分蛋疼地踢飛臺階下散落的一顆小石子,悶悶不樂地飛快瞟了沈焱一眼,見他神色泰然,便斟酌道:“師父,要不再去西頭夷人的神廟看看?”

沈焱搖頭道:“不必,就在此處吧。”

此言一出,不光蕭意粲傻眼,司鳳也驚詫地擡起頭。

這裡就是土地廟前一塊不算空曠略有些坑坑窪窪的泥巴地,上無片瓦,下有水坑,如何能宿人?

在衆人目瞪口呆中,沈焱不急不慢從袖中取出一件黃金屋模型,他手掌一翻,那金屋脫手落地的瞬間,突然金光大盛,一幢黃金打造的兩層樓出現在視野中。

“哇——”幾個小輩齊聲驚歎。

萬幸這金屋不是武器,才僥倖沒被逍遙子列在清單上,逃過一劫,不然今晚是真要幕天席地喂蚊子了。

金屋內一應生活用品俱全,會客廳甚至還有新鮮水果。正好每人一間房。

人家劉徹是金屋藏嬌,他們是金屋藏一羣男人外加一個女漢子。

想是剛剛那金光太耀眼,驚動了土地廟裡的乞丐流浪漢,一時門口從左到右擠滿了人,一個個眼裡充滿驚訝和嚮往。

沈焱吩咐謝邈去請他們過來坐坐,乞丐流浪漢們顯然沒想到會被邀請,受寵若驚。開始完全不敢信,後來看謝邈禮貌周到語氣和善方纔跟來。

在他們進來之前,沈焱悄悄用一道清穢訣除了那些他不能忍受的東西。

乞丐流浪漢們從未見過如此富麗堂皇的房子,雖拘謹小心,還是難免好奇,不住地偷偷打量。有那嘴饞的,看到桌上的水果便挪不開眼了,肚子也實誠響亮地叫了起來,連沈焱問話都恍如未聞。

沈焱便示意謝邈將果盤端給他們,隨後又吩咐他去臨近的大戶人家借些吃的來。

一個老乞丐毫不猶豫高聲提點道:“前頭直走半里地的樣子,有個崔宅,他家今日大擺宴席,定有不少吃食。”

司鳳道:“師父,我跟大師兄一起去吧,大寶也沒吃飽,正好早些餵飽它省得鬧騰。”大寶自然是小虎崽的名字了。

沈焱掀了掀眼皮,示意她出去。司鳳將小虎崽往腋下一夾,一溜煙小跑去追先她一步出門的謝邈。

不多時兩人便找到了乞丐口中的崔宅,大紅燈籠高高掛,顯得喜氣洋洋。

拍了一會門環,便有小廝出來開門。謝邈道明來意,小廝入內請示後不多時將兩人引進宅中。

崔老爺本是出身中原名門望族,蓋因中原戰禍頻起,亂不可言,其父便西遷至此。崔家在黔城已是住了三十餘載,但還保持着嚴謹治家的祖訓,恪守謹遵中原禮法。他爲人樂善好施,在此地很有名望。

今日是崔老爺五十七歲生辰,不是什麼整壽辰,如此大操大辦倒頗令人意外。

大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崔老爺看上去神采奕奕,眼角每條皺紋都透着高興,二話沒說便答應了。崔夫人吩咐丫鬟去廚房取了好些熟食,又將浸在冰水裡的半邊羊肉取出,並一些豬肉蔬菜,非常豐盛,一籃子都裝不下。

崔夫人道:“這大夏天的,正愁不好存放,就都給你們吧,還望不要嫌棄這些殘羹冷炙。”

司鳳被對方的大方驚到了,果然的大戶!豪氣!

謝邈也很意外,誠摯致謝。

崔夫人看看兩人的裝束,都不像跑腿打雜的,又道:“不知府上在何處?需不需要派人送過去?”

謝邈:“夫人太客氣了,我們自己拿去便可,多謝夫人好意。”說罷便從近旁一個小丫鬟手上接過籃子。

司鳳正要去接其餘東西,便聽內室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隨後便是手忙腳亂東西被打翻的聲響,有侍女驚恐地大喊“有老虎”,隨後有雜亂的腳步聲從內室向外快速移動,顯然是要來通報老爺。

司鳳頓時知道是大寶這個虎寶寶惹禍了。早知道就不帶它出來了!她剛剛明明將它放在崔宅外玩耍的,什麼時候溜進來的,居然跑去內室了?!

崔老爺和崔夫人皆是大驚失色,便要往內室去。

司鳳也絲毫不敢耽擱,情急之下施展凌虛步率先向聲音來處奔去。雖然大寶現在肯定是吃不了人,但保不齊嚇死人呢?那罪過可就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