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院子門口,絲毫沒有打攪這些武師打拳。他們一招一式,非常認真,趙鐵拳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目光炯炯地看着這些武師,不時地說上兩句拳諺提示他們。
隊伍中間突然穿過來一個少年,粗壯憨笨,正是趙紅軍。
“浩哥,你們來啦!”趙紅軍氣喘吁吁地站在我們面前。
“嗯,你讓我們來看什麼?”
“等一下,你們馬上就看到了。”趙紅軍轉過身子,看着這滿院子的武師。
就在這時,院子的角落響起敲鈴的聲音。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右手執着一個黃橙橙的鈴鐺,正“叮叮噹噹”兀自響個不停。響了幾下,隊伍前的趙鐵拳說道:“停!”
衆人便站直了,一動不動。趙鐵拳再次下令:“吃飯吧。”
衆人轟的散開,便朝角落奔去,那裡支着一口大鍋,正往外騰騰冒着熱氣,也看不清是什麼飯。大鍋的旁邊,還擺着兩個竹筐,竹筐裡面是瓷碗和筷子。衆人拿了碗筷,爭先恐後地奔到大鍋前,往自己碗裡盛着飯。原來趙鐵拳收徒,還要管人家三餐的。不過這對趙鐵拳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所以我還是奇怪,趙紅軍到底讓我來看什麼了。
我奇怪地看向趙紅軍,趙紅軍的目光卻始終盯着那些武師。武師們盛了飯,便紛紛走向各個角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吃了起來。在我們這些人附近也聚着不少武師,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們碗裡都是兩個饅頭。有個武師抱怨道:“怎麼又是饅頭,配的還是鹹菜!”在他旁邊的武師說:“是啊,都好幾天了,師父是不是經濟上有困難?”先前一個武師說:“應該不會,師父那麼有錢,在開元路罩着那麼多場子,而且還開着一家大酒吧,怎麼會缺錢呢。”後一個武師摔碗說:“那還得咱們吃這些,怪不得跑了好多師兄師弟!”
我訝異地看向趙紅軍,趙紅軍緊緊握着拳頭,目光裡充滿了倔強和屈辱。這時候,大鍋那裡傳來爭執聲,我們紛紛擡頭望去,只見負責打飯的老頭說道:“你已經吃過兩個饅頭,不能再要了!”大鍋前的武師憤憤不平道:“吃饅頭配鹹菜就算了,怎麼現在只給兩個饅頭?”
那老頭說:“不給就是不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你問趙師父去吧!”
但是趙鐵拳已經進屋去了,並聽不到外面這些爭吵。那個武師還是不依不饒,一定要再多打一個饅頭。慢慢的,整個院子都喧譁起來,指責老頭爲什麼不給多打饅頭。“我們都是習武之人,不吃飽飯怎麼練功夫?”“我們每天罩那麼多場子,幫師父賺那麼多錢,怎麼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再這樣搞下去,我也不準備來了!”
“亂什麼亂!”突然一聲暴喝,院子裡立刻安靜下來。只見彭江站在當中,一雙眼睛瞪得賊大,顯然是怒髮衝冠,狠狠說道:“不想吃的就滾!”
彭江的威望顯然相當高,衆人誰都不敢說話,低下頭去默默扒着碗,一時間只有衆人的吞嚥之聲。慢慢的,再漸漸有人小聲的聊起天來。我問趙紅軍:“到底怎麼回事?”
趙紅軍咬着牙說:“浩哥,您還看不出來嗎?我家的經濟出了很大問題,現在連徒弟的飯都供不起了!以前我家還有個森林酒吧,供這些人吃飯遠遠不是問題。可是現在……”
“不是。”我疑惑地說:“你爸不是還罩着不少娛樂場所嗎?怎麼……窮成這樣?”
“我爸罩那些娛樂場所,分文不收!”
“爲什麼?!”我大吃一驚,這是我完全沒想到的事。
“我爸說了,習武之人就該行俠仗義,不應該總是把錢掛在嘴邊。保護弱小、維護和平,是我們應盡的義務。所以我家罩的那些娛樂場所,一分錢都不收。”
“這……沒必要啊,幫人處理問題,賺點錢……”我驚呆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爸的志向是把武術發揚光大,賺不賺錢的倒無所謂,所以他一向把錢看的很輕。我家以前還有個森林酒吧,這間酒吧非常賺錢,可以供幾百人每天吃飯。現在……”
旁邊的苗文清突然問道:“你家這麼窮,怎麼能開得起那麼大一間酒吧?”
趙紅軍說:“那是蘇亞明贊助我爸的,相當於是蘇亞明幫我爸養着這些徒弟。當然,條件就是蘇亞明需要我爸的時候,我爸就必須出手幫忙。像那天蘇小白的事,我爸就必須去。類似這樣的事,其實我爸辦了不少。他很痛苦,覺得身不由己。但是沒有辦法,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給人家辦事。”
“可是後來,你爸爲了表示歉意,把酒吧送給了我……”
“對,一方面,我爸是爲了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我爸不想再受蘇亞明遏制,所以便把酒吧送給了你!”
“可是這樣一來,經濟不就完全斷了嗎?你爸這是何必……”
“我說過了,我爸對錢沒有概念,只以爲夠用就行了。把酒吧送給你後,他手頭還有一些積蓄,本來想投資個什麼東西,結果全部都賠的精光,到現在已經入不敷出了……”
我嘆了口氣,完全沒想到趙鐵拳過的如此艱難,倒讓我心生出不少愧疚。
“前段時間我爸和黑閻羅的事,你以爲我爸不想報仇嗎?可是報不起啊!一旦開打,就都是錢,睜眼是錢,閉眼還是錢。有人受傷了要治?有人戰死了要埋?有人坐牢了要撈,舉手投足就都是錢,現在連飯都吃不起了,我爸根本打不起這場架啊!沒辦法,就只能忍……”
說着說着,趙紅軍的眼睛又紅了。他仰頭看天,似乎是爲了防止眼淚流下來:“這幾天跑了不少師兄師弟,鼎盛的時候有三四百號人,現在只剩下一百多號人了。再這樣下去,我爸就完了,我家也完了……”
“王浩兄弟?”突然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
我擡頭一看,只見趙鐵拳和彭江一起走來,旁邊蹲着吃飯的武師都站起來打着招呼。趙鐵拳一一擺着手,最後來到了我身前,說道:“兄弟,你怎麼來了?”然後握住我的手:“那天晚上的事謝謝你了。若不是你,恐怕彭江就……唉。我奔向親自登門道謝,可是這幾天太忙抽不開身……”
“你哪是忙着抽不開身!”趙紅軍衝他爸吼道:“你是沒錢,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爸!您能別死要面子活受罪嗎?實話告訴您,我今天把浩哥叫來,就是想讓他看看咱家的困境,看看他能不能把森林酒吧還給咱們!”
“胡鬧!”趙鐵拳大怒,一個巴掌扇過去。
趙紅軍捂着臉,哭着說:“爲什麼不能說?咱家連飯都吃不起了,爲什麼不能說?浩哥爲人仗義,只要和他說了,他一定會幫咱們忙的!”
“不許再胡鬧!”趙鐵拳又是一個巴掌打下去,怒道:“酒吧是我送出去的,哪有再要回來的道理?你給我回家反省去!”
“就不,就不!”趙紅軍非常倔強。
彭江在一邊乾着急,卻沒辦法勸說父子倆的爭吵,只能不停地說:“紅軍,你別說啦。”
父子倆的爭吵也引起院裡其他武師的注意。大家都紛紛站起來,一時間雜言亂語傳來:“師父竟然真的是沒錢了!”“那麼大的酒吧爲什麼要送出去?”“連飯都吃不起了,咱們還是走吧,唉。師父是好師父,可誰不需要吃飯呢……”
趙鐵拳還在打着趙紅軍,沒有人敢上來勸阻,甚至有人放下碗,直接走出門去。
看着這個場面,聽着趙紅軍的哭聲,我心裡難受的很,差點當場說出“森林酒吧還給你們”這種話。畢竟我還有砂石廠,在經濟上是完全不困難的。但森林酒吧不是我一個人的,黑虎幫各堂主都有股份,要送出去必須經過大家同意。
我便把衆人叫道一邊,問道:“你們怎麼看?”
磚頭紅着眼說:“還看什麼,還給人家吧,人家連飯都吃不起了。”
衆人紛紛點頭,果然都是一幫有義氣的漢子。我心中感動,正要說話,只聽苗文清說:“你們就不覺得,他們是在演一場戲給咱們看?”
“喂,你怎麼說話呢?!”磚頭第一個不滿意了。
“就是,你還有點良心嗎?”拳虎怒氣衝衝的。
但是其他人都沒說話,反而看向了院內。葉展說:“真是用心良苦的一場戲啊。”
抱怨的武師、抱屈的兒子、發怒的父親、着急的彭江……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做給我們看的。從趙紅軍讓我今天早晨來看看開始,這場戲已經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了。
趙鐵拳把森林酒吧轉讓給我,這件大事趙紅軍怎麼可能不知道?其他武師怎麼可能不知道?
苗文清又悠悠地說:“其實浩哥,早看出來他們是在演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