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
一首《青玉案》,道盡元夕光景。
陳唐頗愛此詞,倒背如流,在翰墨街擺攤的時候,還曾手書出來,想賣個好價錢。不料由於沒有蘊含文氣,落在趙三爺這個武者眼裡,一文不值,沒有看中。
今晚元宵,甚爲應景,本想着能情景交融,再寫此詞。然而行走之際,總是覺得缺點什麼,導致進入不了狀態。
他想了想,曬然一笑:缺的,應該便是某位身在燈火闌珊處的伊人吧……
刻意地以情湊景,便露了痕跡,過於勉強,反而不美。
於是,陳唐不再想着要寫出這首詞,乾脆放開懷抱,與蘇菱閒逛起來。
蘇菱很開心,她的年齡,在陳唐看來,還是個孩子。而孩子,總是喜歡熱鬧的。
元宵佳節,夜市繁盛,各種各樣的攤子買賣都擺出來了,冰糖葫蘆、麪人兒、一些奇離古怪的手工飾品……
蘇菱每見一攤,便上去看個不停。她並非要買東西,只是享受這個逛街挑選的過程。
這一點,與大部分的女孩子心理,如出一轍。
當然,如果遇到很中意,價格又不高的,她便會跟老闆討價還價,合適了,就買下來;若是老闆堅決不讓價,她便撅起小嘴,毫不留戀地甩身離去。
陳唐跟在後面,嘴角含笑,很有耐心地伴着。
說起來,雖然共住一屋,但除開吃飯的時候,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蘇菱忙裡忙外,操勞着諸般家務事;而陳唐不是關門讀書,則是出外“遊學”……
那麼今晚,就好好陪她一次。再過一段時間,陳唐就得啓程北上,這一走,可能便是大半年光陰,甚至更久。
進城後,飲食水平大大改善,又解決了母親陰魂附身的問題,蘇菱的身段開始慢慢長開來,顯得高挑了。
相信再過一兩年,便會長成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足足逛了一個多時辰,蘇菱才終於有些疲倦了。兩人挑了個攤子,吃起元宵來。
吃飽喝足,繼續遊玩。來到一座廣場上,此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哇,不矜哥,快來這邊看雜技!”
蘇菱興奮地叫道。
陳唐跟過去一看,見那雜技表演,不外乎噴火耍圈之類;旁邊陣陣喝彩聲,卻是有人在表演武藝,舞刀弄槍,再來個頸脖頂槍頭,胸口碎大石什麼的……
這些節目,很是普通。
陳唐並無多少興致,他倒希望如書上所寫的,能碰見有道士種梨,顯露術法;又或有奇人表演上天偷桃,一波三折,扣人心絃。
只是左顧右盼,連個穿道袍的人都沒見着。
他心中不禁有幾分失望,但回念一想,現在潘州城中,掌握道術的估計就只有詹陽春與浮生道人了,他們兩個,如何會跑到街頭上賣藝?
遊戲人間,戀戀風塵?
這其實,很多時候都屬於僞命題。
蘇菱倒看得興高采烈,津津有味,一旦見表演到了精彩處,立刻小手拍起來。
在這個娛樂缺乏的世界,雜技表演,已經很能讓他們滿足了。
……
滿城熱鬧,亦有清幽處。
浮山分觀所在街巷,晚風習習,很是冷清。
院子中,詹陽春站在那,對躺在桂花樹下的浮生道人說道:“師叔,你究竟是個什麼主張意思?”
浮生道人雙眼睜開一縫,並不回答。
詹陽春似乎對他這副高冷態度習以爲常,繼續道:“牠們世家重現於世,必有所圖,咱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前一陣子返回山門請師尊喻下,師尊讓我回來,做些調查。”
“嗯,那你查到了什麼?”
浮生道人終是開口了。
“世家內訌,牠們之間打架了。”
浮生道人問:“然後呢?”
“打完架就散了。”
“所以呢?”
聞言,詹陽春不禁鼓起了眼睛:“所以得請示你老人家,分析分析,究竟該怎麼做。”
浮生道人啐一口:“牠們打架,干卿何事?”
詹陽春爲之啞然,隨即氣鼓鼓地道:“師叔,我知道你欠了青丘世家的人情,有欠有還就好了,可不要牽涉過深……”
“你在教我做事?”
浮生道人語氣頓時不善。
詹陽春忙擺手道:“我沒那個意思。”
“是浮塵那老不死的意思?”
浮塵,便是浮山觀現任觀主,浮生道人的大師兄,詹陽春的師傅。
“也不是師傅說的……”
詹陽春覺得頭大,暗暗懊悔,明知道自家師叔的脾性,自己怎麼被豬油蒙了心肝,去招惹他呢。
浮生道人冷哼一聲:“該幹嘛幹嘛去,別來妨礙我喝酒。”
喝酒?
明明癱在竹牀上像條死蛇……
但這話,詹陽春萬萬不敢訴諸於口的,他也不敢問爲何師叔要傳《隱身符》給陳唐,要是問了,這師叔肯定把眼一瞪,惡狠狠地說道:“怎地,我做事還需要你教?”
這話,已經是老道的口頭禪了。
詹陽春退出去,想了想,最近手頭緊,很是缺錢,而那張畫皮已經完成,那麼便賣給趙三爺吧。
卻說他離去之後,過了不久,有人踏步進入道觀院內,正是一名胖大和尚,穿一領大紅僧袍,肥頭大耳,面目有福相。
“牛鼻子,灑家來找你喝酒了。”
“禿驢,本座正等你呢。”
浮生道人一拍手。
那兩名俊美得分不清男女的童子便走出來,一人捧壺酒;一人端着一盤,盤上有三樣小菜。又搬來小桌等物,把酒菜擺在一僧一道身前。
胖和尚擡眼望天,說道:“今晚這月,黯然無光,看着沒趣。”
說着,忽而伸手,併攏食中二指,憑空虛畫一個圓圈,再輕輕吹一口氣。
圓圈凝實,化爲一玉盤,懸於道觀之上,光華大作,傾瀉下來,如同白晝。
“有月有酒,焉能無美人?”
道人不甘示弱,將手中筷子往地上一擲,迎風而漲,變化突生,便有兩位美人兒長起來,纖腰秀項,一個手扶琵琶,一個翩翩起舞,乃是一曲《霓裳曲》,已而歌曰:
“仙仙乎,而還乎,而幽我於廣寒乎!”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大笑起來,當即坐下,開懷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