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八章:自創

到了後面,還沒去到馬廄處,就聽到一陣“聿聿”的馬鳴聲,正是胭脂,鳴聲中蘊含着不滿的怒意。

陳唐不禁加快幾步。

楊子楚倒是不疾不徐,掃過去一眼,不置可否。其自小便被父親楊臨鶴培養,文韜武略,皆有建樹。在他看來,陳唐雖然有才學,文武雙全,但畢竟只是個剛出茅廬的年輕人,又無出身背景依靠。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把陳唐拿捏得死死的。

以德服人,那是文人愛做的事;真正官場之道,不折不扣,都是以勢壓人。

霸道,鎮壓,纔是官氣的本質。

是以剛纔在廳堂,楊子楚直接給出了選擇,陳唐要麼娶楊秋雪,要麼便被罷官。他不相信,陳唐會捨得拋卻得來不易的官帽子,而放棄成親。

再說了,自家妹子雖然練武出身,性子潑辣,有些蠻橫。但五官也算周正的,身材更不差。娶了她,還等於靠上了楊家的大樹,可享榮華富貴。

其中利弊取捨,不言而喻。

至於心上人什麼的,楊子楚心中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概念。男人大丈夫,從來都不在乎什麼兒女情長。相比起錦繡前程,別說意中人,便是妻子,也能拋棄扔開,置之不理。

到了馬廄處,就見到楊秋雪正大力拉着繮繩,要把胭脂拉出來。然而這匹母馬哪裡肯?若非得了陳唐的號令,在衙門的時候,不許輕易顯露妖異,此刻都要奔出來,揚蹄踐踏對方了。

“住手!”

陳唐喝道:“楊小姐,你爲何要拽我的馬?”

見他來了,楊秋雪這才放手,悻悻道:“我見這馬不錯,便要拉出來騎一騎,怎地,你有意見?”

陳唐道:“不問而取,乃是盜賊所爲。”

楊秋雪眉頭一揚:“好哇,你這傢伙,還沒過門就想造反,竟敢罵我爲賊,討打!”

她一向任性潑辣,見陳唐忤逆自己的意思,登時便要發火。

“三妹,少說一句。”

楊子楚開口了:“我們一路奔波,有些睏乏,便先去軍營歇息。”

楊秋雪撒嬌道:“我要住在衙門。”

楊子楚呵呵一笑:“過得兩天就可搬來了,但現在,先出去吧。陳大人需要一個人好好靜靜。”

楊秋雪不滿地一噘嘴,但還是聽從了,跟着楊子楚走了出去。

陳唐過來,伸手撫摸馬頭,安撫牠的情緒。胭脂噴鼻着,蹄子踏地,似乎要表達着什麼。

楊氏兄妹此來,擺明便是要雀佔鳩巢,只是當前並沒有逼得太緊,所以纔給了三天考慮的時間。但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楊子楚口口聲聲說珍惜人才,對於這一點,陳唐是相信的。畢竟想要成就事業,人手必不可少。

其實陳唐自從高中以來,對他伸出橄欖枝的各方勢力便絡繹不絕,但陳唐一直不願意捲入那些勾心鬥角當中,是以沒有做出任何選擇。

然而人生,就是一道選擇題。而且往往很多時候,你以爲有不少選擇,但到頭來,卻只得一條路可走。他忽然就想起當天詹陽春對自己說過的話:“人在官場,從來就沒有多少選擇,不是站在這邊,就是站在那邊。想要獨善其身,左右逢源的,只會腹背受敵。”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陳唐也曾想過,到來南服縣,勤勉理事,管治民生,做個受人愛戴的父母官。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註定只能存在於幻想當中。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然而,我很不痛快呀!

陳唐雙眸掠過精光,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人。”

王默迎面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外面有着不少兵甲守着,看樣子,倒像把我們囚禁着一般。”

陳唐看他一眼,忽道:“王師爺,多謝你賜予的寶劍。”

王默一愣神,不知道陳唐爲何突然說起這一茬,忙道:“大人替我伸張正義,那是應該的。”

陳唐又道:“這個師爺,你恐怕當不了了。”

王默聞言,神色變幻不定,便道:“大人,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賓主一場,離別在即,但說無妨。”

王默便嘆道:“我看這時勢,頗爲不妙,人生當世,將步步維艱。有些事情,忍一忍便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爭一時意氣。”

他說得誠懇,也確實是肺腑之言。

陳唐知道他是很能忍的,在妻子遭受精怪欺凌之下,也能忍氣吞聲。便伸手一拍他肩膀,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目前衙門前景未明,你留在此,反而不好,希望你明白。”

王默點點頭:“我知道的,多謝這段時日大人的信任。我這便去了,回家繼續讀書,看還有沒有機會考取功名。”

師爺幕僚之類,與爲官者之間屬於私人的僱傭關係,所領錢糧,也是由爲官者發放,不歸朝廷編制。而今陳唐面臨困局,對於別的事物無法兼顧,於是便將王默遣散。而王默說回去讀書,繼續考功名,陳唐卻知道,這條路已經斷了。起碼在這十數年間,再無可能。不過擺在王默面前的,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是以陳唐沒有說打擊他的話,人活着,能心存一份盼頭,才能生活得堅強。

送走王默,陳唐又叫過長隨阿來,吩咐他啓程,前往寧州府與阿寶匯合。

阿來不明所以,但他對於公子的話言聽計從,並未多問。臨走前,陳唐又寫了一封信,讓阿來帶着,見到阿寶時,讓其觀看,便知怎麼做了。

先是王默,然後到阿來,這是陳唐在力所能及之下,對身邊人所作出的一種妥當安排,也是讓自己減少後顧之憂。當日他讓蘇菱等人跟隨燕還丹走,正是一種未雨綢繆般的算計。至於別的事,諸人到了外面,命運如何,就由不得陳唐來掌控了。

守在衙門的人馬,接受的命令是密切關注陳唐去向,對於別的人,倒不是很在意。畢竟現在明面上,彼此還沒有開撕,鬧出什麼來。表面上的客套,還是有的。

返回房間,陳唐靜不下心,接連寫了好幾幅字。心神不定,筆墨散亂,不堪入目。又想閉目養神,調養氣息,仍是無果。他只覺得內心煩躁,彷彿有一團火憋屈在裡頭。回想上任以來,在官場上的遭遇,便如同鳥兒被困籠子之內,所作所爲,皆不得痛快。總有着一層看不見,卻摸得着的樊籠,在身邊圍攏住。如羅網,若欄柵,而他在其中,正是一隻要等待招安,接受委屈的困獸。

想得煩悶了,陳唐便去練功房,不管什麼先是演練了一通《九極技》,全力施展開來,似乎要把內心的憋悶全部發泄出去。

呼呼呼!

拳勁呼嘯,氣息飛揚。

砰砰砰!

每一次蹬踏,堅實的地板都被踩出一片片蜘蛛網般的裂痕。過得一陣,偌大的房間地板,再無一處完好。

不知揮舞了多久,當最後一滴氣息消耗完畢,陳唐噼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渾身大汗淋漓,很快便溼透了。

練功房內開始昏暗,應該是到了傍晚時分。

陳唐飢腸轆轆,又困有乏,但他不願意動彈,就想一直躺在這裡的地上,直到永遠。

又過了好一陣,有光亮從窗戶灑進。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潔。

月光落在陳唐的面門上,很柔和,並不刺眼。

在一剎那,他莫名地便進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狀態當中,若有所悟,猛地跳起,拿過放在一邊的斷玉劍,拔劍出鞘,口中吟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月漸上中天,偌大衙門一片靜謐。

忽然間,在後宅位置,有轟然巨響。但見陳唐從練功房中破門而出,手持長劍,眉目帶笑,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口中吟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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