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寶璐

008 寶璐

越往山上走,人就越多。我看四周都擠滿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和一些面色紅潤的年輕丫頭,人人手裡都提着魚簍在焦急地排隊。那大辮子姑娘拉着我趕緊站到了隊伍的盡頭,然後喘了口氣說:“哎,終於趕上了。”

我舉目向前看去,山頂人頭攢動,彩旗飄揚,好不熱鬧,人們面容上都掛着笑臉,雖然穿着都破破爛爛,可是那種發自肺腑的開心從內而外地洋溢着。山頂的正中間,還扯着一條紅色橫幅,上面用蒼勁的毛筆字書寫着:仙人渡鎮打魚節。

看來這個打魚節對仙人渡鎮來說,是個十分重大的節日。

“喲,姜潤生,這次怎麼還空手來呢?”忽然,排在隊伍前面的一名女子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蔑地笑了笑。這個姑娘看起來倒是挺面善,可是說起話來怎麼就酸酸的。她的身段玲瓏有致,皮膚卻有些粗糙,看樣子是個典型的經常做活的鄉下丫頭。她的頭髮也很長,但是卻仔仔細細地盤在了腦後,所以顯得要比我身邊這個辮子姑娘更加成熟一些。

我身邊的長辮子姑娘很不服氣地往我面前一擋,一副替我做主的模樣:“月呈,你可別得意的太早!”說着,辮子姑娘舉起了手中的魚簍對着她晃了晃。

哦,原來辮子姑娘的對手月呈,就是我眼前的這個姑娘啊。

“喂,上一次打魚節,是誰贏了?”我趴在辮子姑娘的耳邊悄聲問道。

“你失憶啦?去年你剛來我們村子,正巧就碰上了打魚節。你還對我誇下海口,說一定幫我取勝。結果呢?還不是人家月呈又拿了獎,被嘲笑了一整年。今年好不容易說要報仇雪恨,你又在這裡裝糊塗!”辮子姑娘氣呼呼地對我說着。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對她笑了笑:“放心吧,你沒看這條魚這麼大,咱們贏定了!”

辮子姑娘瞥了我一眼:“哼,拿大獎我就不指望了,好歹要拿個重量名次吧。”

“大獎?重量名次?這打魚節不是比誰打的魚大嗎?”我頓時對比賽規則感到莫名其妙。

辮子姑娘很不耐煩地對我揮揮手,擡手就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告示牌。我心想,這姑娘肯定是對我不耐煩了,於是我只好自己去看看打魚節的規則了。

那告示牌上用毛筆十分規整地寫了幾條規則,大意就是說,在打魚節前,鎮長會在全鎮人的面前將一枚做了標記的珍珠放入一條魚的嘴中,讓那魚將珍珠吞下,然後再將魚放回到鎮子裡的那條河中。隨後,正式開啓了爲時一週的打魚活動,每個人限拿一條魚來參加比賽,排隊依次過秤,然後再將魚破開肚子,看看裡面是否有珍珠。捕到有珍珠的那條魚的人,就會拿到打魚節的大獎,是一筆十分豐厚的獎金。其次,比賽將會按照所捕魚的重量,分出排名,前十名的參賽選手,就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獎金。

規則很簡單,但是我不禁疑惑,這大獎不就是純粹靠運氣嗎?

每條魚除了大小不同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怎麼能在水裡分辨出哪一條纔是吞下珍珠的那條呢?

我不禁覺得好笑。這四十年前的村子爲了鼓勵人們捕魚,竟然還能想出這樣的招數來。

排隊過秤持續了很久,當排在我們前面的月呈姑娘提起她捕到的那條魚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那條魚足足有一成年男子大臂那麼長,沒想到在這種小河裡,居然還有這麼大的魚!辮子姑娘顯然是有些着急了,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沒辦法,技不如人啊。我都已經這樣盡力了,若是真的換作我師父潤生,捕來的魚還不一定有我這條大呢。

公證人員將月呈的那條大魚放在了秤上,認真地看了看秤上的數字,然後轉身在後面的公告牌上寫下了一個數字。數字寫出來剛一落筆,圍觀的人們更是整齊地發出了一聲讚歎。

“看來今年又是月呈姑娘贏了。”

“對呀,每年她捕到的魚都是最大的。”

“月呈姑娘真是好水性啊。”

…………

隨着羣衆們的討論,辮子姑娘更加着急了。她像是游水一般雙臂撥開了擋在面前的幾個男子,然後將自己的魚簍往公正臺上面狠狠一擺,挑起眉毛瞥了眼一旁的月呈,說:“來,先秤我的!”

看來鎮子上的人都知道辮子姑娘和月呈不和,紛紛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自覺地讓開了,公證員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面露尷尬地拿起我剛剛捕到的那條魚放在了秤上。

公證員報出了一個和我想象中差不多的數字。當然,還不足月呈姑娘那條魚的一半。

辮子姑娘頓時就紅了眼睛。我見大事不妙,想趕緊找辦法補救,卻也無能爲力,只能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不是還有明年嗎。”

“姜潤生!明年明年,你上次都說明年!你不是說了,這次打魚節一定拿一筆獎金,然後回去娶我的嗎!你現在又是明年,你到底什麼意思!”辮子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着,旁邊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我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卻又不能說什麼,只能心裡默默罵那個處處留情的該死的師父。

姜潤生啊姜潤生,你貪財好色的習性原來這麼早就有了?你明明是個流浪者,卻非要留在這個村子裡,還答應了要娶人家姑娘!這下鬧大了吧,我是救不了你了。反正待會兒婆婆夢一醒,這其中的愛恨糾葛和我也沒半點兒關係。

等一下……我幡然醒悟,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師父有過這麼一段歷史,師父他雖然好色,但是從來沒有過一個真正的老婆,至於他喝醉酒時提到的他禍害過的女人,從來也都只有寶璐這麼一個。那麼,如果我在青水鎮找不到那個寶璐,會不會在隔壁鎮子上這個說要嫁給我師父的辮子姑娘,就是寶璐呢?

不會這麼巧吧?

“你……是寶璐?”我有些不相信,試探性地輕聲問道。

“姜潤生!你個白眼狼!我看你流浪可憐收留了你,你也答應我要娶我爲妻,沒名沒分跟了你一年,到頭來,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清了!我不是寶璐,難道她是啊!”辮子姑娘哭着,用手狠狠指了指一旁圍觀的月呈。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看來,這個辮子姑娘果然是寶璐沒錯了。

一邊的月呈好像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動走上前來挽起了我的手:“寶璐,你不要無理取鬧了。潤生明明是自己要留在村子的,吃的又不是你寶璐一家的飯。再說了,你憑什麼逼人家娶你?你問過他,他願意嗎?”說着,月呈擡眼看了看我,隨即嬌羞地低下了頭。

我去,我師父這是玩火自/焚啊。說到底,原來,可不僅僅是寶璐一個姑娘啊!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旁邊公正臺傳來了一陣歡呼聲。什麼情況?所有人頓時都簇擁過去,我和寶璐月呈也被人羣擁着往那邊走。直到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他們從魚肚子裡剖出了那枚大獎的珍珠!

“是誰的魚?”衆人都十分好奇。

公證員也很激動,捏着那顆血淋淋的珍珠看着我們,然後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寶璐!”

寶璐瞬間長大的嘴巴,不敢相信地看向我。說實話,我也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狗屎運,也得虧了是在夢境中。寶璐在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隨即就開懷大笑,晃動着兩條粗大的辮子一把撲向我的懷裡:“姜潤生!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不會虧待我的!”

懷裡的寶璐喜極而泣,一旁的月呈臉色十分難看。那這麼說……按照這夢境的發展,我師父的確是拿了獎金然後娶寶璐爲妻了?但是後來,師父爲什麼又離開了這裡,拋棄了寶璐呢?而現在變成老婆婆的寶璐姑娘,又是爲什麼被一雙慘白的鬼手拖住了性命?

我正疑惑着,忽然感到腳下一軟,發現身邊的景物都開始虛化並且扭曲。怎麼回事,夢境怎麼突然開始坍塌了?難道是婆婆要醒了?

還沒想明白,我就腳下一空,一陣眩暈。

再睜開眼,就已經跌坐在婆婆的身邊了。外面已經有了雞叫聲,晨星還未落下,東方卻已顯現出魚肚白。我緩過神站起來,發現婆婆果然是醒了過來,她緩緩坐起點燃了一旁的油燈。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映襯着婆婆滿臉溝壑的臉龐,一臉滿足與慈祥。可是,我細細看去才發現,婆婆早已經滿臉熱淚,老淚縱橫。

被婆婆發現我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的房間,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尷尬地對婆婆點點頭,轉身就要逃走。

“原本……我只是以爲長得像。可沒想到,你也有進入別人夢境的本領……”婆婆忽然開口說話,我一聽,便立刻停下了逃跑的腳步,轉過身來吃驚地看着婆婆。

“姜潤生,是你回來了嗎?”婆婆滿臉期待地看着我,眼中的淚花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直地插入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