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看着面前的老人,看着他眼裡倒映的滿眼血絲的,頹老的自己,然後我一咬牙,捏住手裡冰冷的刀,直直往這個依然被我的餘威震懾着,無法動彈的老人的心臟捅去。
毫無技術含量,毫無氣勢加成,毫無修爲底子,清醒時候一直秉持着善良和善性子的我,從不喜歡害人的我,在積勃那血腥的餘韻之中,在自己毫無感情波動淡漠的情緒助推下,在即便每一個都受了徹底毀壞身體機能的手術之後,氣息依然始終強大的四位老人的壓迫之下,我終於伸出了自己自主殺人的第一刀。
也許魔法師用刀真的是太非主流了,即便是鋒利無匹的神器突突在手,老人如皮革一般堅韌、如生鐵一般堅硬的皮肉並不是問題,但我依然戮了三刀,才徹底戮穿了這老人的胸口,和心臟。
我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而眼前還不知道名姓的老人苦笑着慢慢滑倒在佈滿了血痂碎肉和爛泥的地上,動了幾下卻不是掙扎,更像是讓自己躺得舒服些。他眯着眼睛似乎做了些思考,或者回憶,然後他嘆了口氣,慢慢閉起了眼睛,自此沒有了聲息。
我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再看其他三位老人,身上布袍完好,可是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如果我,不,應該是積勃剛纔的感覺沒有錯,那他們已經動彈不得了。其實化爲積勃的我是如何突破極限完成了三個半老人的手術的,我不知道,也許和我心中不斷重複的,神仙們的那些道理有關吧。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遇怒不要惱,遇難莫急躁。
——無念方能靜,靜中氣自平。
把積勃的超常發揮都歸功到這裡,讓我覺得自己很神神叨叨,其實被自己的變化嚇到了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斷地念叨着這些道理,已經夠神神叨叨的了。
“沒想到居然是大賢積勃,剛纔的就是您獨創的至尊殺氣?當真是令人喟嘆,世間怎麼可以有如此無視等級的超強威壓?敗了敗了,不過得見您這樣居然還活着的老化石,我們這些後輩實在是死而無憾。”剛纔出言嘲諷過阿都一次的老頭說話了,“我們還意圖在您的守護之下興起風浪,甚至想在您身上收穫延壽秘訣,太不自量力了。”
“你客氣了。”我提起刀,發現上面留下的第一絲血跡就是自己剛剛的戮心一刀留下的,不由再次嗤笑自己,還真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我甩了甩刀,到底是神器,那一絲血跡毫無阻滯地飛離了刀面,飛濺到了一處地面,與那地面的血痂混在了一起,血色卻更鮮豔了一些。然後我微微擡頭看那絲血落點之後的那一雙腳,以及腳的主人,有些意外他會回來,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一時無語。
那人卻沒有我的無語,而是笑笑說:“果然,動作一下沒水準了。問題不小。”
我有些慶幸自己依然冷漠無情,起碼面上看起來我依然逼格很高,我問這個打了個回馬槍的阿都說:“怎麼回來了,上面打得太熱鬧出不去了?”
“我並沒有去上面,”阿都走了一步,踩住了剛纔的那點血漬,眼神很悲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去的老人,接着說道,“因爲我這個人疑心病比較重,一向喜歡做一些可能沒有意義的事情。你剛纔的殺氣威壓的確幾乎讓我剛剛遭受生命的悖論的心神崩潰,但我依然秉持一向的疑心,也有一些我們貴族的驕傲在裡面作祟,所以我做不到掉頭就逃。”
“阿市,我們並沒有敗。”阿都轉頭對剛纔喟嘆的老人說話,然後他又看向我說,“您的確是大賢積勃,至尊殺氣如假包換,這強絕的解剖技巧和分解手段並未有任何記載,也不知道您如何得來,但是也只是增添了您的神秘和強大而已,我必須對您表示尊敬,對您的威嚇也作出應該有的姿態。但是您是您,你是你,我不巧還是見過一些雙重人格的人物的,我不知道大賢積勃您爲什麼會和吳寧負你變成一體了,但是從你的一切表現來看,你如今已經是吳寧負,我的猜測成真,你變成大賢積勃的時間,並不持久。”
“所以呢?”我也不繞圈子不裝了,就問他,“你依然受了我的手術,依然即將死去,不怕說一句,可以化身爲積勃的我是你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呢?你爲什麼還回來?不怕死嗎?”
我剛說完,就知道自己廢話了,怎麼和偏執的貴族談這個?果然阿都馬上回答我說:“我怕死,但是我更怕我們貴族的前途毀於一旦。有你在,有您在,關鍵是你對我們貴族並不友好,我們,”阿都指了指慢慢挪到了他身邊的其他三位血人一般的老人,繼續說道,“我們這些老骨頭,爲了貴族的未來,粉身碎骨,也得除去了你。”
我輕輕推開了也慢慢走到我身前擋着我的季和巴與喬索,把雙刀還給了季和巴,踹開了幾個不辨形勢來湊熱鬧的普通地精,走到最前面,看着前面四個偏執老頭說:“我與你一開始見面,就跟你說過,阿都,你殺不死我,也帶不走我。”
我驅動了所有的魔力在雙手之上,雖然只讓雙手微微發光,但依然讓我安心了一點點,然後我用雙手結了幾個在電視裡學過的佛印,閉目凝神念菩薩名,頌如來名,頌念畢,口中用漢語大聲念道:“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被我自己的逼格震驚了,可是……我等了一會,風平浪靜的,奇怪地睜開眼睛,四下看,並沒有什麼用,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不死心地又唸了幾句神仙們的說話,如果不是福米爾暴力揪扯了幾下我的記憶雲團,我還記不起這些來。本來以爲好歹是神仙們的說話,用處小一點也起碼可以作爲底牌吧?尤其是見到石明治只是吼了幾個神明的單字之後就牛逼得不行不行的,我心裡更是有了點底氣。可是現在這屁事沒有是什麼鬼?不是每本重生穿越小說裡面漢語都是很牛逼很神奇的語言嗎?
“我聽不懂這種語言。”阿都旁邊的阿市說話了。
阿都看了他一眼然後接着說:“連鑽研語言學兩百多年的阿市都聽不懂,我就不去費腦筋了。剛纔不敢動手打斷你的說話,到底還是被大賢積勃您的餘威懾服了,現在,我們要動手了。”
看這些老頭身上開始一邊飆血一邊噴薄出魔力和鬥氣,我苦笑,胡鬧不是每時候都有用的,那得看運氣,看來神仙們的說話在這邊不好使。
低低地用漢語罵了把偷工減料當成傳統的神仙們幾句,我嘆了口氣,只能找另一個自己了。
“本來我不想說的,但是我自己生起氣來的確是我自己都害怕的。本來我也不想這樣的,因爲我根本不知道我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你們記住,一會如果我做了什麼,都不要奇怪,但是如果我造成了太大破壞,你們叫誰都沒用,你們只能大聲念安凌婭的名字,要大聲到足夠讓我的靈魂都聽到才行,那樣纔可能有用。”
我很認真地對四個老人說道,可是他們已經不管我的說話而是開始蓄勢。我見他們這樣,於是我回頭看着喬索和季和巴認真地說了一遍。安凌婭的名字,我是用漢語說的,所以我特別還把讀音再和他們確認了三遍。
等他們都能沒有口誤地讀出這個我魂牽夢縈的名字,我纔在已經變得灼燥的空氣之中嘆了口氣,回身看着已經慢慢走到了我面前不遠的阿都,瞥了眼參差跟在他身後的幾位老人,然後開始想劍,想彼岸劍。
對瞬間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實質一般的彼岸劍,我說:“你是劍靈吧,只是在無感情狀態思想一下你,就出來了,看來你比較親和缺失感情的我,那麼,就幫我,把缺失了感情的他,給我帶出來吧。”
彼岸沒有迴應,只是無聲地瞬間刺入了我的眉心。我覺得神魂一震,這時候卻突然想到不知道這個神魂一震的感覺,對赤子先生的靈魂課題有沒有益處。然後我就發現自己飛了出來,從自己的肉身之中飛了出來,懸空在了身後——
懸空在了我陡然安靜下來的身體之後。這時候,那具老身表情有些茫然,有些冷漠,有些無所謂,似乎什麼都不在眼裡,什麼都不在心裡。關鍵是,這幅老朽的身體上開始溢出實質一般的灰色魔力,灰色魔力本就不曾有過,更神奇的是,這些魔力居然還帶着劍意!與此相比,只是突然再次靜謐下來的場間,以及凝滯住了的所有人倒不算什麼了。
“我是怎麼了,我怎麼在這裡。”那具老身,或者說那個缺失了感情的我說了一句話,然後看向四下,似乎覺得莫名停滯下來的一切有些無聊和無趣,然後那個我擡頭,似乎回想了一下,沒一會,他似乎就明白了過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很麻煩,可是我喜歡這具身體的力量,這種力量,要不要什麼積勃的智慧和殺氣都無所謂的,既然你們不懂,那麼,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力量,什麼叫真正的——威懾。”
也許莫名停滯了下來的其他人也聽不到這個我的說話,也許聽得到,反正我是聽到了。
而此時,真正的我,不同於他的另一個我,在缺失了感情的他身後,只是默默觀看,一直無聲無息,如同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