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正是此意,人心隔肚皮,萬歲爺不可不防吶!”
“王安,成大事者必須有大胸懷,天下之人皆可用。如若不然,整日裡只能苟苟且且草木皆兵。你說的有道理,人心確實難測,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掌控。
他們是朕從小教大的,學了一身本領,將來不僅侷限於紫禁城,必定能走出皇城,到任何地方闖出一片天空。遠的不提,僅就爲海船領航一事已經讓他們趨之若鶩,私下裡沒少偷偷背書做題,生怕成績差了撈不到機會。
你們雖然去了勢,這輩子永遠無法再當男人,但在朕的眼裡除了不能生育之外和朝臣並無不同。是男人就該有所作爲,跟着朕去闖蕩一番難道不好嗎?
用不了二十年,你就能看到什麼叫萬國來朝,什麼叫安居樂業,什麼叫太平盛世。到時候可以坐着大海船隨朕一起沿着三寶太監曾經到過的港口看看,或者坐着馬車一路向西直抵歐羅巴,讓他們的國王親自出城迎接。
不過伱得抓緊去四夷館多學學各國語言了,可以不說但不能聽不懂,萬一他們私下裡偷偷罵咱們,不能吃了啞巴虧,必須全記下來找機會加倍補償回來。
待你壽終正寢之日,身體可以埋在朕的陵寢前面,但名字卻能做爲一個大帝國的內相而傳揚四海,到底哪個更久遠,未曾可知啊!
你說除了朕,誰能又誰敢給予如此多的承諾?你可以選擇不信,因爲你已經不再年輕,但他們會相信,這就是朕的依仗,至少在近十年不會有大改變。”
關於信任的問題,洪濤從來就沒準譜兒,更沒總結出來某種套路,比如長什麼樣的人可信、說什麼話的人可信、或者做什麼事兒的人可信。
他堅定的認爲人是一種既善變又頑固的矛盾生物,當雙方利益無法重疊時會表露出善變的一面,反之則異常頑固,甚至可以達到寧死不屈的程度。
在人的少年時期,如果能持之以恆的灌輸一種理念,且杜絕其它理念的干擾,再以利誘之,最後添上一張對未來勾畫得無比美麗的大餅,就能獲得相對信任。
當然了,還不能忘記人類善變的另一面,當他們經歷了成長,積累的閱歷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很可能產生不同的理念以及看透大餅的虛幻。
但這不是問題,自己從沒要求過誰一輩子永遠值得信任,只需要短短的幾年,最多不超過十年。因爲人的基數足夠多,可以一批接一批的培養,再一波又一波的替換。
至於說其中有沒有風險,這不是廢話嘛,世界上哪兒有一點風險沒有的關係。親如父子、膠似夫妻,不是照樣該反目反目該成仇成仇。這種風險既然無法規避,那多想也無益。
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把能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儘可能做好,剩下的交給運氣。那玩意歸老天爺管,凡人想破腦袋也是白搭。
“……萬歲爺此言當真!”王安都聽傻了,即便本能的剋制依舊不由自主隨着皇帝的描述想入非非,繼而呼吸急促、血液翻涌、口乾舌燥。
不用百分百做到,只需能實現一半……不用,三成即可,那將是一副何等壯觀的畫面!而自己就站在這副畫卷最顯眼的位置上……不對,罪過罪過,是站在最顯眼的人物旁邊,好像也差不多嘛!
“你平心而論,自朕登基以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可曾言而無信過?”洪濤也有點口乾舌燥,主要是說的太多,好在對象只有一個,還是受自己影響最大的,說服工作並不太困難。 “……是奴婢眼光短淺,甘願受罰!”王安還真仔細想了想,然後就開始流冷汗了。做爲一名手握大權的太監,居然敢不信任皇帝,這是嫌命長啊。
“朕以前不是說過,你是唯一肯護着朕長大的,這輩子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之事,朕就負責給你養老送終。此話朕不想再重複第三遍了,不過以後可以像今日一樣,心中有事情想不開就來找朕說說。
內廷有你、陳矩、張然、鄒義、王國泰、李實等人幫襯,外朝有李贄、袁可立、徐光啓、李之藻、趙士禎等臣子輔佐,無論遇到任何難事皆可逢凶化吉。
我們勝在信任和團結,敵人敗在各懷鬼胎和渙散,萬萬不可因爲互相猜忌而自亂陣腳。朕重用張然是有理由的,你能做的他做不了,他能幹的你幹不了,分工合作、取長補短的道理就不用仔細講了吧!”
除了畫大餅忽悠人之外,洪濤還善於觀察。前面說的都是好處,後面就該有警告了。這兩年裡王安和張然的關係很微妙,兩個人表面上和和氣氣,全爲了皇帝通力合作,但骨子裡卻又互相競爭、互相提防,生怕讓對方搶了功勞。
爲什麼會有此種變化洪濤心知肚明。王安是潛邸大伴,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對一切靠近皇帝邀寵的人都會抱有敵意。
張然則是半路出家突然上位,本來根基就不深,又處在關鍵崗位上,內心難免發虛,不由自主就會往唯一的靠山邊上湊,越近越不嫌近。
面對王安的敵意不會一點沒覺察,可是越這樣他就越不安,然後就越要想辦法討好皇帝,這不是邀寵,而是拼命自保。
假如現在自己已經掌握了朝廷的話語權,對他們兩個人的明爭暗鬥保證不會太早干預,甚至還會不動聲色的拱火挑事兒。
沒辦法,想讓下屬始終保持前進的動力,唯有在地位上不停安排競爭者,讓他們整日處於隱隱的不安之中才好驅使。
說是帝王之術也好,辦公室腹黑也罷,從古至今、國內國外,放眼全世界,人類始終也沒找到更行之有效的辦法。當一個組織龐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只能如此,人性本來如此,除非不是人。
“萬歲爺恕罪,奴婢從來沒有非分之想!”這話可把王安嚇壞了,跪地磕頭求饒同時還本能的向兩邊掃了眼,看看有沒有人手持利刃,像當初張然那樣把自己當場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