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頭,是廣州當地的叫法,大概意思就是能總攬一些事情,用來形容某個人很有能力。同時也是很江湖的稱呼,常見於靠水吃飯的羣體。在船上叫做把頭,到了港口則稱攬頭。
黃見望,就是三十六行的六攬頭之一。他家在廣州城裡,好幾代都是幹牙行的。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當年佛郎機人初到此地時,最初接觸的就是他的父輩。自然而然,子承父業,到了他這輩算是把事業推上了一個新高峰。
朱雀自打來到廣州就沒少打聽這類事情,爲了做到知己知彼甚至動用了李贄的關係,特意去拜訪過提督市舶司的總管太監,很多不爲外人知的內情都是從其口中獲悉。
只是他沒想到三十六行也會去打聽自己的底細,而且出面就是一位攬頭,之前的計劃基本全作廢了,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
“來來來,嚐嚐朱某的茶,黃攬頭肯定是喝茶的大家,嘗過不少珍品。但這茶的來歷不比尋常,產自登州,數量極少,且是上等貢品!”
要說人的出身吧,確實對性格乃至天賦有很大影響。朱雀這一枝雖然已經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從小的耳濡目染使他對勳貴之間迎來送往那套東西駕輕就熟。
很善於把握談話節奏,更沉得住氣,在不瞭解對方意圖時堅決不先露底。更善於借勢擡高身價的把戲,小小一罐茶葉,到他嘴裡就不僅僅是茶葉的味道了。
“貢品……今日小老兒口福不淺吶!只是不知朱經理是從何得來?”黃見望本來不打算去碰茶杯,這下不得不拿起來仔細端詳,順便問問來歷。
他今天來沒有生意要談,只是照個面探探底。對於這家來自泉州的榨糖廠三十六行早就盯上了,可是苦於對方的背景太模糊,不好定性。
一會兒說是皇家產業,一會兒又是兩廣總督撐腰,一會兒還蹦出個來皇親,又打聽不到太多真實狀況,始終沒敢貿然接觸。
如果雪花榨糖廠不搞出這麼大動靜,僅僅是收購甘蔗壟斷當地白糖產能,三十六行就打算睜隻眼閉隻眼全當沒這回事。
一家榨糖廠就算再大也不可能把廣東全省的甘蔗都納入口袋,需要貨源找其它榨糖作坊就是了,無非多走百十里路。但自打雪花榨糖廠開始廣招各地商賈又是單獨建廠又是合股經營,三十六行終於坐不住了。
稍微有點商業頭腦的人就能看明白,一旦雪花榨糖廠在各地鋪開,不用太多,三五家即可,憑藉其產量和質量,很快就能把廣東的白糖貨源壟斷,總不能跑去福建進貨吧。
沒轍,這下不想談也得談了,哪怕對方真是皇親國戚,綿白糖的貨源也是要分出一部分來的。誰賣不是賣嘛,最好能用比較低的代價把廣東代理商拿下,來個一勞永逸。
“噯,區區小民怎敢擅用貢品,那可是殺頭的大罪,黃攬頭不要開此等玩笑。不過此茶還真是貢品,前幾日提督市舶司的劉公公大駕光臨,也就他那等身份纔有機會獲得陛下賞賜。”
這不就有話題可聊了,朱雀一邊解釋茶葉的來歷一邊抱拳向北遙拜,動作很恭敬,表情很隨意,好像提督市舶司的主事太監來榨糖廠就是親戚串門子,沒啥可大驚小怪的。 “可是劉田義劉公公?”聽到提督市舶司的名號,黃見望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真是過江龍,隨隨便便就搬出來一位主事太監。
“那是自然,提督市舶司裡除了高公公也只有一位劉公公能管事。只可惜這次高公公回京面聖去了,朱某一時間還無緣相見吶!”
朱雀還是那般風輕雲淡,似是無意,順口又把提督市舶司裡的人事以及工作安排提了提,但若不是關係很近的人,也無法知道的如此清楚。
“那是那是,黃某一直也想當面聆聽兩位公公教誨,只可惜沒有朱經理的本事,好生羨慕啊!”話說到這裡,黃可望已經基本相信了朱雀的能力。
提督市舶司雖然和市舶提舉司同級,品階還在廣州府之下,但太監是皇帝的近臣,尤其在與番邦交往的問題上,知府也得徵求他們的意見。不光權力大得很眼界還高,送錢找門路也只能和其手下攀談,根本湊不到正主兒跟前。
而且這羣沒卵子的傢伙很是敏感,往往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能被誤會,不光不會幫忙反而處處刁難,一旦讓他們看不順眼,拿錢砸都不好使,根本無理可講。
可要是和他們成了朋友,能互相走動,得到的助力又非常強。總而言之,派駐到地方的太監都是又臭又硬的王八蛋,即便如三十六行也始終無法搞定。
“噯,這事容易的緊,待高公公從京城返回,朱某定是要前去揭拜的,屆時黃攬頭多準備些見面禮,隨朱某人走一趟也就是了。”
如果黃見望提出別的要求,比如在進貨價、代理包銷數量上大幅壓低,朱雀還真做不了主,他得到的授權有限,不允許私自超越。
可是想見一見提督市舶司的太監,對他來講就真是信手拈來了,根本不需李都督再做引薦,上次見過一面之後就已經有了些許默契。
這主要還是得益於他的出身,王府裡也是有太監和宮女的,對外人來講這個羣體很神秘也很怪異,但對於從小就被宮女帶大,整天被太監服侍的貴族來說,宦官怕是比父母還熟悉。
他們喜歡聽什麼、看什麼,心裡在想什麼,不敢說百分百清楚,也比尋常人知道的多。反過來,太監對勳貴們也有一股莫名的親切感,這就叫王八看綠豆,不身在其中很難體會。
“……朱經理此言當真!”啥叫意外驚喜,黃見望此時就覺得這趟跑得太值了,一路上的旅途勞頓立馬消散得無影無蹤,再看這位榨糖廠經理也順眼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