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些糧商背後肯定還有更大的人物。他們囤積糧食也不僅僅是爲了賺錢,怕是和陛下的新政脫不開關係。
如此一來,三百萬兩內帑至少有一半會流入他們兜裡,靠糧價飛漲獲利更多,從此之後陛下怕是再也不敢輕言改變了。”
金世俊的看法和楊嗣昌基本一致,且說得更露骨,直接點名了糧荒的起因和目的,還猜了猜可能引發的大結局,總體上講比較悲觀。
“……可知是誰!”這番推論着實驚到了楊漣,起身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好像有了決斷,再次提出了問題。
“文儒莫急,小弟不過是聽聞而已,此間怕是無人能回答,若想知道不如還是看看它吧。”看到楊漣一臉的決絕,金世俊也不再玩笑,從懷裡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半月談》!報紙!”隨即衆人都認了出來,只是叫法不同。
“一派胡言!這是污衊、無中生有、豈有此理!諸位可願隨某去通州尋那馬經綸當面駁斥?”還是楊漣手快,一把抓過報紙很快找到了有關糧荒的文章,站在原地讀了起來。
可是這篇文章非但沒給他啓示反倒引發了真火,和以往的風格一模一樣,文章裡不點名不道姓的闡明瞭此次糧荒的背後真相。
猛一看是在聲討囤貨居奇的無良商人,但仔細琢磨馬上就能感覺到另一種味道,矛頭直指朝堂,尤其是出身江浙和湖廣的官員。
做爲《東林旬講》的編纂者之一,又是東林一系,他真忍不了這種明着潑髒水、在全國範圍內造謠中傷的行爲,哪怕沒單獨針對東林系也不成!
“……文儒稍安勿躁,不是不敢去,而是去了也見不到本人。《半月談》刊印之所位於時間工坊院內,隸屬皇莊,外有錦衣衛值守,內有御馬監看護。不要說我等,即便內閣大學士親至,沒有司禮監腰牌也斷無可能入內。連人都見不到,如何當面辯駁?”
見到楊漣真要出門,顧大章趕緊上前阻攔,一邊往回拉一邊說緣由。不是大家不肯去,而是去了也沒用,明知道白跑一趟何必浪費車馬錢。
“伯欽去過?”楊漣不光是個槓頭還是個勥種,即便別人都打退堂鼓依舊不肯輕易放棄。
“哪裡輪得上小弟出頭,自其刊發之日起至今已有年許,登門拜訪討教之官民不計其數,至今亦無一人得逞。那馬經綸很少拋頭露面,販售報紙者皆爲小童,掙一些跑腿錢,亦不知皇莊之內詳情。”
顧大章笑得有些苦澀,以前確實萌發過上門討伐的念頭,如果成功了必然能揚名全國。但隨着時間推移,這個念頭逐漸淡漠。
不是說不想去了,而是不想以反對者的身份去,最好能討教。馬經綸所寫的文章除了深諳官場內幕之外,有些觀點居然和自己的相似,甚至更高明,看過之後總有種嚮往的感覺。
“……如此說來倒是楊某孤陋寡聞了……時間工坊?皇莊?難不成《半月談》是陛下授意!是了是了,陳矩、李贄、馬經綸,本該如此,若是沒有人在背後運籌帷幄,他一介致仕官員怎會對朝堂之事瞭解的如此詳盡!”讓顧大章這麼一講楊漣終於肯坐下了,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進士遇到錦衣衛和御馬監馬伕比秀才還慘。那可是皇帝親衛,既不能打又不能罵,當地官府更不會插手。
但一想起皇帝,他突然又來了精神頭。記得去年在葉茂才府中談及《半月談》時,只覺得馬經綸背後可能是李贄在推波助瀾,皇帝並沒直接參與,現在看起來僅憑遠在肇慶的兩廣總督怕是不太夠了。
“我看這篇文章寫得倒是有幾分道理,按照上面所講,普通糧商一沒有如此龐大的錢貨買空餘糧,二也無法避開當地官府盤查,三更不會知曉朝廷何時開啓新法,下手如此老辣,半點餘地不留。
唯有出身江浙、湖廣等地的官員大族,纔有條件和能力,合縱連橫,不動聲色的搞出此等大動作,又讓官府找不到頭緒,或者根本不想找。
這與孟章剛剛的推論非常接近,只是不知陛下該如何破局……太難了、太難了,可憐各省災民,本該靠這些糧食熬過秋課,不曾想卻被新法所害。”
楊嗣昌雖然也是湖廣籍官員,卻沒被文章暗指惹惱,反倒覺得言之有理。而他本人並沒有傾向任何派系,或者說還在觀望,說起話來少了些傾向性。
“謬哉、謬哉!陛下用內帑購買賑災糧,再由商人轉運,交由王府宗室按黃冊發放,本就是爲了減少損耗貪墨,怎可稱爲害民。
文弱、伯欽,你二人皆追隨東林先生,多次相邀左某,然此次糧荒若真如馬經綸所講,東林不入也罷。左某不才,人微言輕,但非利國利民之事絕不沾染!”
聽聞楊漣有詆譭《半月談》的意思,還暗指皇帝是幕後指使,左光斗面露不悅。他和顧大章差不多,都喜歡閱讀《半月談》最前面一版的文章,並深以爲然。
同時他還不曾傾向任何派系,非要選一個的話大概率會去追隨馬經綸。至於說兩位好友的熱情相邀,暫且沒法答應。
“遺直莫要急着下結論,爲民或害民要看結果,初衷如何誰又能提前分辨清楚。照目前看,陛下的新法無論是否爲民,害民幾乎已成定局了。”
顧大章雖然也部分認同《半月談》裡的說法,但決不允許有人詆譭自己的信仰。對於皇帝,他的態度則是相信歷史,寧可信其昏庸不可信其英明。如果皇帝全英明神武了,那寒窗苦讀十餘載豈不是全付之東流,輔佐誰去啊?
“那左某就更不屑與之爲伍了,爲一己私利將百姓生死置之不顧,國賊也!”
左光斗心裡也明白,無論皇帝怎麼應對,這次新法有九成要夭折。一想起各地災民會因此而被活活餓死成千上萬,心中就升起一團無名火,再也顧不上同科情面,用更犀利的言辭懟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