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大學士,不要危言聳聽。列祖列宗也不願看到朝廷如此虛弱,如果太祖皇帝在世,在座的諸位怕是沒幾個能保住腦袋。
此一時彼一時也,做爲朝廷重臣,一言一行皆定國家生死存亡,怎能如此感情用事。越是到了危急時刻越該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一念之差,不僅僅決定了朕和諸位的權柄,還將定千萬人的生死!
此時大踏步後退並不是畏縮,而是爲了將來大踏步前進。想打疼別人就要先把拳頭收回來,攢足了力氣再打出去纔有效果。
如果堅守遼東不退,一旦戰事不利,從永平府到肅州衛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北虜侵襲。屆時首尾難顧,局面會更糟。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有東邊的建虜,還有北面虎視眈眈的蒙古諸部。
另外朕還有件事沒提,雖然暫時比不上北虜和建虜威脅大,但從長遠看起來更加麻煩。諸公應該聽說過紅毛番,他們與佛郎機人同出自極西之地,行事風格卻有不同,更兇惡也更不通情理。
前兩年紅毛番已經佔據了南洋爪哇國椰城,修建堡壘聚集船隻,不久就會東進抵達大明。屆時廣東、福建沿海也會成爲戰場,腹背受敵變成了三面包圍,何解?”
像翁正春這種比較純粹的文人,洪濤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說話還是比較客氣的,能講理的時候儘量講道理。
他們相對來講比較頑固,不懂變通,更不太願意接受新鮮事物,始終認爲中華爲世界文明中心,一切外來族羣都是野蠻、粗鄙的異端,既不屑又恐懼,非常矛盾。
同時他們的操守卻比很多官員高,對理想的信念也執着,真有股子捨身成仁的狠勁兒,至少比說一套做一套的僞君子強。
怎麼說呢,就像宋徽宗一樣,如果他不當皇帝只當個畫家或者書法家,應該可以留名青史。如果讓翁正春去搞文化教育也會比當輔臣更合適。總體上講人就沒有廢物或者好人壞蛋之分,只看處於什麼位置。
“紅毛番爲何要侵我大明?”翁正春被問了個暈頭轉向,光是北虜和建虜就已經把內存掏空了,對於遠在南洋的紅毛番知之甚少,更不理解爲何萬里迢迢來此挑釁。
“北虜南侵、建虜西進、西番東來皆因一個字,錢!和他們的國度比起來,大明物產豐富又羸弱可欺,只要兵甲犀利就可不勞而獲,是強盜的不二選擇。”
真是迂腐透頂了,做爲偌大帝國的頂層官員,居然可以問出此等白癡般的問題,還一本正經的討教,弄得洪濤也沒了脾氣。頭髮長見識短,可能說的不僅僅是女人。但凡睜開一隻眼稍微瞄下外面的世界,就不會如此無知無畏。
“陛下,若是放棄遼東,兵將可以撤回關內,數十萬漢民該如何處置?”
有了翁正春的反對,其餘人等算是得到了比較充足的時間進行思考。兵部尚書孫瑋看來也不太同意放棄遼東,但又無力反駁皇帝提出的幾個關鍵問題,只能選擇曲線救國拿遼東百姓說事兒。
“遼東民風與關內不同,半漢半胡,強行驅趕必遭仇視,反而不美。責令當地守軍及早張貼告示講明緣由,何去何從由他們去吧。”
說起遼東百姓洪濤更加煩躁了,國家明明在自己的統治之下,卻無法獲知準確人口數量,甚至連個大概其都無從估算。由於明初永不起科的祖訓,終明一朝歷代皇帝對人口普查都沒什麼興趣,或者乾脆就不做。遼東的情況更加複雜,屬於各民族混居,既有漢人軍戶又有朝鮮難民還有蒙古、女真各部,能給出人口數量的只有軍戶,但依舊很不準。
軍戶逃散、冒名、空餉情況嚴重,各將領的私兵又不做登記,還沒有專門負責民政的布政使司,有說上百萬的,有說大幾十萬的,有說好幾百萬的,差距太大根本無從判斷。
更麻煩的是遼東漢人已經落地生根了,只要日子還過得下去就不願意入關。要是讓軍隊強行驅趕,那一路上不知要死多少人,妥妥的人間慘劇。
就算把人帶回了關內也不會得到一丁點感激,反而會更加痛恨朝廷。啥國家民族,對本時代的百姓來講就是天方夜譚。在哪裡能活下去,活舒服點,哪裡就是家。誰能少一些欺壓,多留點糧食,誰就是皇帝。
與其費力不討好,不如任其自然。樂意入關的朝廷擔負一部分費用,可以提供工作但沒有多少土地。不樂意搬家的也不強求,留下好好過日子,將來肯定還有融入大家庭的那一天,到時候再繼續當大明子民也不晚。
至於說會不會成爲女真崛起的催化劑,當然會了,在任何時候人都是最寶貴的資源。有了這大幾十萬或者上百萬人口,建州女真會突然間強大起來。
但洪濤不擔心,就算給一億人口也不可能馬上變成國力,尤其在農耕時代,最短最短也得經過一年的勞作纔有收穫。農作物是有生長期的,沒糧食,人口越多死得越快。
只要有自己在,建州女真想踏踏實實種地發展爆兵幾乎是不可能的,堵死山海關也沒用,努爾哈赤恐怕還不知道有登陸作戰一說。
見到皇帝不慌不忙對答如流,衆人心裡已如明鏡一般。很顯然,放棄遼東的建議絕不是靈光一現,而是早有預謀,且計劃得很是周密。連帶着剛剛所講的一切,包括讓出的客觀利益,都是陰謀的一部分。
反對吧,利弊得失皇帝已經都講清楚了,一時半會找不到過硬的理由。同意吧,平白失去了大片國土和幾十萬百姓,心裡又不太過得去。
“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就在朝臣們全都猶豫不決,皇帝佔據了上風的當口,內閣大學士沈鯉再次挺身而出。
“沈閣老有話直說,此間乃爲國事商討,非爭個人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