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城中可有合適店鋪,自鳴鐘斷不能與柴米油鹽湊在一起售賣。”
按照玻璃窯的模式,陳矩只管官面上的事情,不參與經營,這樣進退起來比較自如。但自己對皇城外面兩眼一抹黑,還得麻煩人家幫忙。
“自鳴鐘貴重,產量不高,放在皇城內市販賣足矣,拿到外面擺於街市反倒掉了身價。”
陳矩還真是有求必應,對於這個問題絲毫沒推脫,張嘴就說出了一個令洪濤想拍腦門的地點,不光合適,簡直就是量身定製!
萬曆朝的京城裡不乏集市,比如鐘鼓樓、缸瓦市、崇文門、正陽門內棋盤街、正陽門外廊坊衚衕等等。但有一個市場比較獨特,叫做內市,顧名思義,位於皇城內的集市。
每月逢四,在東安門到東華門之間會出現一個集市,屆時平日裡守衛森嚴的皇城會向百姓部分開放大半天,理論上講誰都可以來此擺攤做生意。
但自打有了這個內市,除了個別膽子大的百姓之外,來的基本都是王公大臣的家人,或者是宮裡的宦官。而售賣的貨物也不是尋常日用之物,而是各種名貴器具擺設,標準的明朝奢侈品奧特萊斯!
把自鳴鐘放在那裡售賣,雖然一個月才能開門三四天,但效果真不比外面差。來這裡逛的基本全是憋着買名貴玩意的官宦權貴,兜裡肯定不差錢。用後世的商業術語講,就是找準了受衆羣體。
那麼問題來了,假如皇帝有事要從這裡出宮,市場是不是就得取消呢?答案是不會,不是市場不會取消,而是皇帝壓根兒不會從這裡進出。
去數數東華門上的門釘就知道爲何特殊。其它宮門的門釘都是橫九豎九,九九八十一顆,昭示着極上之極,最大、最高、最尊貴。唯獨東華門的門釘是橫八豎九,八九七十二顆。
陳矩說這是風水定數,按照紫禁城的建築模式,東華門如果也是陽數會不吉利,於是就把門釘改成了七十二顆。七十二在古代是陰數,以此來破兇爲吉。而皇帝、皇后除非死了,一輩子也不會從這裡出入。
到底什麼是風水洪濤真不清楚,反正東華門外每月逢四就有個集市。即便太子也不能隨便出來逛逛,但自鳴鐘的銷路總算有了點眉目。
九月初,消失了近兩個月的李之藻突然出現在文華殿,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個小包裹放在桌上,帶着笑容讓太子猜裡面是什麼。
“唯有鏡片!”洪濤連包裹都沒打開就說出了答案。
“有人向殿下報信了?不對,磨製鏡片的事情全由臣操作,外人並不知情!”李之藻聞言就是一愣,顯然是被說中了。可他想不通,爲啥太子殿下一下就能猜準。
“員外郎臉色黑紅,不似陽光照射變黑,更像被火焰灼烤。由此可見,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城西玻璃窯。讓本宮看看……嗯,還不錯,夠透亮!”
到底對不對打開包裹就知道了,包得還真在意,裡裡外外十多層棉布和綢布,扔在地上肯定不會摔碎。
至於說燒造的質量嘛,洪濤還得由衷感謝這個年代的工匠,即便換成了輪班匠依舊兢兢業業,僅通過兩次面授再加上書寫的流程就把透明玻璃燒出來了。成色很不錯,換成自己恐怕也就這個水平了。
“殿下,何時才能見到望遠鏡?”李之藻的興趣點並不在玻璃上,而是念念不忘能更清楚看到星星的神奇之物。既然按照太子殿下的指導真能燒出比水晶還純淨的玻璃,那望遠鏡肯定不是誑語。
“有了鏡片,望遠鏡這幾日即可完工。員外郎,本宮現在已經可以去鴻臚寺走動了,也曾問過少卿,然利瑪竇等人並不在寺中,這是何故?”
可惜洪濤對望遠鏡並沒太多熱忱,雕蟲小技不足掛齒。他更希望見到的是人,活人,活着的歐洲傳教士。只有見到這些人才能更清楚瞭解世界發展到了何種程度,從而做到心中有數。
“禮部一直有人上疏說西僧所學不符教化、妖言惑衆,要陛下下旨驅離。這段時間他們離開鴻臚寺,搬到四夷館內暫避風頭了。”
說起利瑪竇等人的行蹤李之藻有些黯然,做爲學者他很希望多與外界接觸,但做爲官員又沒能力發出足夠的聲音,只能隨波逐流。
“是這樣啊……本宮倒是可以出手相幫,成敗各佔一半,員外郎可願試試?”聽說利瑪竇等人處境艱難,洪濤非但沒有絲毫焦慮,反而在心中暗暗偷笑。
機會啊,如果能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事後不說被感恩戴德,至少能增進不少信任度,在需要的時候得到回報。
現在自己不缺錢也不缺點子,更不缺門路,唯獨缺的就是人手。歐洲傳教士在大明朝同樣孤立無援,只要能滿足他們的一部分小需求,有極大可能會成爲靠譜的幫手。
“殿下儘管吩咐,臣願助一臂之力!”李之藻應該沒指望能從太子這裡得到援助,或者說並不覺得太子有這個能力,但當太子主動提出幫忙之後依舊很是感激,起身就是一揖。
萬曆三十年秋,朝廷裡又出了一件大事。不對,大事兒談不上大,可效果很震撼。太子給皇帝上疏,奏本就在內閣,具體內容是要把《論語》翻譯成歐羅巴語,讓聖人教化真的可以傳播四海。
如果這份奏本是別人寫的肯定引不起這麼大關注,但它出自太子之手,就不得不讓令人感到意外了。
二十歲的太子,真正讀書的時間不到一年,連開蒙都是宦官代替,四書五經還沒讀完全就誇下這麼大海口,有點太急於表現了。
可是吧,三位內閣大學士里居然有兩位加了票擬,就這麼把奏本遞了上去。如果說沈一貫老謀深算,打算送個順水人情還則罷了,向來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沈鯉怎麼也跟着一起隨波逐流了呢。
事物反常必爲妖,衆朝臣們仔細琢磨了琢磨,噯,好像有點收穫了。沈一貫和沈鯉都是經筵主講,也就是太子的老師。太子突然做出這麼反常的舉動,難不成是這兩位的授意?
假如皇帝準了,太子算有點政績,不至於碌碌無爲泯然於衆。如果皇帝不準,他們倆和太子也沒什麼損失。這幾年遞上去的奏本十有八九都留中不發,不準很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