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象幹猜對了,洪濤壓根兒也沒想找什麼藉口舉起屠刀把滿朝文武砍得乾乾淨淨,因爲那樣做沒有效果,且已經被不止一個例子證實過。
當年老朱在建國之初就這麼幹過,隨便找首詩挑出某句就能殺人。抓到一個有不滿言論的官員,只要與其有聯繫的官員都是同黨。搞得當官成了高危職業,很多官員早上出門上班得留下遺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家。
結果殺了一茬又一茬,該謀反的繼續謀反,該貪墨的接着貪墨,屁用不管。甚至新上任的官員比前任胃口更大、節操更低,真乃長江後浪推前浪。
其實道理很簡單,不用勞煩哲學家分析總結,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現成的例子。想讓牲口乾活,光靠打肯定不成,還要給飯吃,時不時給點甜頭。
人在某些方面和牲口的習性差不多,光靠殺頭也沒用。古人早就總結過,想讓其聽話配合,得威逼利誘,在歐美叫做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蘿蔔。
威逼利誘精髓不是胡蘿蔔的香甜也不是大棒子的殺傷力,而是恩威並濟。胡蘿蔔給多了會讓人忘記大棒子的疼,滋生惰性;大棒子掄多了會讓人忘掉胡蘿蔔的甜,失去希望。
法外開恩就很好嘛,犯了錯不怕,只要被抓住且沒造成太大損失,並接受了相應的懲罰,最主要是被皇帝抓住了小辮子,還是可以繼續工作的。
通常而言,犯過錯並受到懲罰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會汲取教訓,不會再輕易犯同樣的錯誤。反倒是沒犯過錯的人,不知道輕重,更容易犯錯。
“此言差矣!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法不容情,若陛下因爲法不責衆而法外開恩,則法度盡失,又該以何約束滿朝文武?”
可是還沒等洪濤就坡下驢,大理寺卿高攀龍突然說話了。這傢伙很有點孤臣的意思,一向認理不認人,自打上任之後沒少給皇帝添麻煩,也沒少得罪同僚。
但誰還都拿他沒啥好辦法,人家就是耐得住寂寞和清貧,每月靠俸祿活得也挺不錯。既不結交權貴,也不討好同僚,沒人搭理就回家看書,再寫點文章往半月談投。發表了更好,沒發表也不生氣,很是怡然自得。
這次不出意外依舊是意外,他不同意王象乾的處理意見,言下之意不管誰犯了罪都得按律處罰,如果不處罰或者處罰輕了,以後律法就沒用了。
“嗯,高愛卿身爲大理寺卿,嚴守法度,提醒的是!”面對這麼一個純粹的人洪濤也不好耍賴,只好擠一擠胖臉,露出很欣慰的笑容。
大明朝如果這樣的人多一些,可能還不至於走到今天。但這種人也是雙刃劍,不是說堅持原則就能對國家、民族有益。當所謂的原則本身出了問題時,他們就是阻力了,正因爲堅持原則,所以阻力更大。
最麻煩的是這類人基本都是死心眼,認準了一條路走到黑,想說服很難,誰要質疑他們認定的原則,誰就會被視爲昏君、佞臣,沒理可講。
“王安,這些供詞書信可曾派人仔細查證?”那該怎麼辦呢?洪濤有辦法。認死理是吧?成,那咱就按照大明律一條條摳。有道是抓賊抓贓、抓姦抓雙,如果證據不足,是不是就不能處罰了呢?
“啓稟萬歲爺,供詞和信件都是昨夜和凌晨剛剛拿到的,還未來得及一一覈實。”
就在高攀龍出言反對,皇帝滿臉堆笑時,王安就知道要壞事。果不其然,麻煩隨後就到,疏於查證的屎盆子自己必須先頂在頭上,否則皇帝就無法繼續往下演了。“混賬,衆卿家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怎能因宵小隨意攀咬就隨意定罪!還不趕緊派人查證,再有絲毫疏忽別怪朕不講情面!”
看,只要有人願意頂雷皇帝就能左右逢源,一會兒把黑的說成白的,一會兒又把白的說成黑的,且怎麼說都對,沒有任何責任。即便有也是手下人辦事不利,矇蔽聖上,該殺!
“奴婢知罪……馬上差人去辦!”平白無故捱了頓罵,王安除了趕緊磕頭認罪,只能在心裡把高攀龍十八輩祖宗全罵一遍。
“陛下,臣還有一事不明要問王掌印。”眼見着王安被罵得灰頭土臉,高攀龍好像還不解恨,再次離坐請奏。
“高愛卿請講!”洪濤笑得更慈祥了,不光有表情還伸手虛扶了一下,很有不聽幾句諫言就吃不香的覺悟。
“昨晚東緝事廠與錦衣衛抓捕人犯、抄沒犯官家產,可曾有刑科駕帖?”
果不其然,高攀龍嫌王安檔次太低,直接把矛頭指向了皇帝。誰不知道東廠和錦衣衛都是聽命皇帝行事的,問有沒有駕帖,等於問皇帝是不是違法。
“此事朕已知曉,不必問旁人了,肯定沒有!”不等王安想好該怎樣回答,洪濤直接把話茬接了過去,沒狡辯也沒耍賴,給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東廠和錦衣衛捉拿犯官,需持有刑科駕帖,此乃祖制,陛下可知否?”皇帝回答的痛快,高攀龍問的也利落,步步緊逼,寸土不讓。
“朕當然知道!”洪濤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語氣也慢慢冰冷。
“凡牽扯朝廷重臣,當交由三法司會審,請聖上下旨,令錦衣衛將人犯交與大理寺羈押。”
此言一出,還跪着等待皇帝降罪的幾個腦袋,立馬就有了輕微的動作,悄悄擡起一些,紛紛向那個不太高大的身體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現在他們明白高攀龍是要做什麼了,他要把王安也拉下水,來個圍魏救趙,迫使皇帝不得不高擡貴手,不去追究在座同僚的謀逆嫌疑。
實際上在座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根本也沒想過謀逆,頂多算是知道密謀遷都的事情,或者與其中某個人私交不錯。皇帝這麼幹明擺着是在找藉口,一旦被咬上,說輕則輕,說重則重,非常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