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禍害地方,難道說河南官員都看不見嗎?剛開始還真不是,從當地知縣到布政使和巡撫,彈劾的題本雪片一樣飛向了紫禁城。
可這些題本到了司禮監立馬如石沉大海,萬曆皇帝不光不表態,事後還故意找茬兒,把這些上疏彈劾潞王的河南官員撤職的撤職,法辦的法辦。
時間一長官員們算是看明白了,潞王不能碰,只要他不造反愛咋滴就咋滴吧,反正禍害的是百姓,毀傷的是朱家江山,犯不着冒着掉腦袋丟官的危險去出這個頭。
然後在河南官場裡就形成了一個潛規則,來上任的官員閉口不再提潞王府半句壞話。即便萬曆皇帝駕崩了,景陽皇帝登基了,潛規則也沒變。
景陽二年,《推恩令》頒佈,各地藩王年俸減半,潞王朱翊鏐率先上疏反對。結果侄子比哥哥差遠了,非但沒寬容還下旨呵斥,措辭十分嚴厲。
從此之後潞王確實收斂了不少,也沒再公開反對《推恩令》,洪濤這邊則是忙於和滿朝文武鬥心眼,出於對明代藩王的極度蔑視也沒多想,或者說是給忘了。
但潞王朱翊鏐卻沒有真的服軟,表面上收斂只是假象,實際上卻把手伸向了河南與隔壁山西的幾處鹽場,勾結了當地官員通過摻假、虛報等手段大發其財。
也別非等秋後了,朕心軟,一想起那麼多人擠在牢獄中苦熬,日夜不得安寧。證據確鑿者隨時可以報上來,全都送到各門絞死,懸掛起來曝屍百日。
但只要查證屬實,可殺可不殺的一律殺!可流放可不流放的一律流放!可抄家可不抄家的一律抄家!可抓可不抓的一律抓!
“高攀龍,再敢皮笑肉不笑,朕就治你的罪。是不是覺得這步棋下得很高明,把朕逼到了牆角,自然而然就會鬆口饒了某些人的死罪?這樣一來你既保住了名節又盡了情誼,兩全其美是吧?
王安,去通州和馬經綸說一聲,讓《半月談》派人到東華門外候着。什麼時候第二天要絞死人了,什麼時候在報紙上刊登出來。
一名三品大員當場被抓了不說,還治了死罪,既沒有經過廷議也不曾徵求過任何人的意見,完全就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在場的六部九卿和內閣大學士們卻誰也沒提出異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不敢。
讓百姓都去親眼看看,皇帝的親叔叔和堂兄們犯了大明律法,不光不能赦免還要罪加一等,照樣會被絞死,然後像條死狗一樣掛在城門上示衆!
這次更是變本加厲,常州、蘇州、松江、寧波、嘉興、台州、紹興,加上山西等地一下子就抓了上百名士紳、官員、勳貴、王侯,還藉着暴民襲擊工廠爲由頭,當街打死了近千人。
“別,剮刑太過殘酷,朕有好生之德,心腸也軟,看不得血忽淋拉的場面。”果不其然,一聽說要把三位王爺給活剮了,景陽皇帝立馬鬆了口,有了退縮之意。
只要不是傻子,心裡都應該明白,現在的景陽皇帝已經不依仗他們這些所謂的重臣來處理朝政了,標準的軍政一把抓,或者叫順者昌逆者亡。
“既然如此,請陛下賜予臣機變之權,在確保首犯伏誅的前提下也好便宜行事。”剛剛還有些遲疑的高攀龍覺得局面好像又被自己扳回來一些,趁勢向皇帝拋出了和解的條件。
不要再提什麼皇家聲譽了,容忍這羣趴在江山社稷上吸血的蛀蟲們活着,大明早晚會被吃空,到時候讓異族把朕抓去唱歌跳舞,難道皇家聲譽就能保住啦!
歷朝歷代的皇帝,但凡有迴旋餘地都不會親口下令殺戮至親,哪怕非殺不可也儘量交由大臣們論罪,避免落下生性薄涼的評價。只要景陽皇帝不想新鞋踩狗屎,勢必要藉助三法司來除掉三位王爺,也就有的談了。
你要是不想做亡國之臣,最好把私心雜念先放放,好好想想聖賢書裡的話,別說一套做一套。這些人犯每個都要仔細調查之後確鑿證據纔可定案,不要輕信口供隨便攀咬,也不可趁機打擊報復公報私仇。
玩鹽,潞王算是後輩,晉商纔是前輩。可潞王有權勢,這是晉商無法比擬的。而潞王貪財,晉商有錢,兩邊是一拍即合。於是潞王府就成了幾家晉商的後臺,一步步陷入了私販禁榷物資的泥潭。
但當他看到那張黑黝黝的胖臉上浮現出一抹輕蔑戲謔的笑容時,忍不住怒從心起,瞬間拋開了個人得失,打算拼命一搏了。
現在則是錦上添花,直接玩起了六親不認,連親叔叔都不打算放過。誰敢勸?又該怎麼勸?萬一哪句話沒說對付,保不齊也成暴民同黨了。
“噯,朕剛剛纔說過律法要一視同仁,怎麼能轉臉就不認了呢。活剮免了,死罪難逃。都絞死吧,不見血還能落個全屍。你們下去算算,把內城的九座城門好好平均一下,每座城門上該立多少根杆子。
呸……做夢,朕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王安,傳朕的口諭,讓王之楨親率緹騎到衛輝府將朱翊鏐全家抓捕入京。王承恩,知會宗人府一聲,就說是朕的意思,削了潞王爵位,貶爲庶民。
從此刻起,潞王、代王、晉王都是庶民了,沒有任何特權,朕把他們都交給三法司,該什麼罪就什麼罪。高攀龍,伱可敢接吶?”
“……若無陛下赦免,僅謀反、謀逆之罪,按律當剮!”眼看着皇帝耍起了混不吝,居然連親叔叔都舍了,高攀龍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硬頂下去,也不再有把握救下朋友們的性命。
而且還是個笑面虎,明面上成成成、是是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地裡不光心黑還手狠,三大營幾萬兵將說舍就舍。
高攀龍,現在你還有何話講?要是沒的說了就回去好好判案吧。朕再給你幾句最後的忠告,三法司是道德禮法最後的底線,能不能守住事關大明江山存亡。
總之一句話,亂世用重典。今後凡是官員貪贓枉法、徇私舞弊,與謀反、謀逆同罪,禍連三族,遇赦不宥!現在全都回去做事吧,儘快挑選合格的官員補缺,安撫好當地民衆情緒,不要再爲一羣棄國棄家的禽獸多耗費精力了。”
但等來的不是軟乎乎的妥協,而是陰冷冷硬邦邦的判決。景陽皇帝起身雙手撐着桌面,板着胖臉,用極慢的語速、平緩的腔調,盯着在場的每個人緩緩做出了最終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