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訴訟多有不實誣告,若不加以限制,登聞鼓怕是會日夜響個不停,反倒讓真有冤情者無所適從。”關於越級上告的規定原理是由楊漣解釋的,意思很明確,用來篩選真心申訴與誣陷者,聽上去好像也有點道理。
“從你的老家到京城有多少裡,需幾日?”洪濤沒評價楊漣的解釋對不對,而是轉頭詢問王承恩。
“稟萬歲爺,奴婢老家邢臺縣距京城近800裡,尋常人等進京最少也要走十多日。”
“楊尚書,聽到了嗎,直隸百姓進京方需十日。若非身披冤情無處申訴,誰願意拋家舍業、背井離鄉去越訟?
大多數百姓家裡沒有多少餘糧,即便是去府城越訟,一來一回吃住行也需不少銀兩。一旦告不贏官司,不用笞刑也離破家不遠了。
朕以爲還是不要爲了省去官員的麻煩,給百姓平添障礙爲好。只要冤情達到了一定標準,不是雞毛蒜皮賭氣的小事,就可以到州府或者京城越訟。
但也不能無休止的告下去,刑部和大理寺修訂此法可酌情添加一些條款,杜絕部分胡攪蠻纏也就是了。大明官員已經富裕到要往南京安排的程度了,怎麼可能忙不過來,誰要是太忙了可以上疏請辭。”
有了王承恩的回答,洪濤纔開始說正事。掰着手指頭給兩位司法高官算了筆賬,從人性和邏輯方面闡明瞭越訟的困難程度。
什麼怕刁民亂告,完全就是官官相護,害怕放開越訟之後,官員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爲會更容易被朝廷知曉。
而官員們害怕的就是自己鼓勵的,以現在錦衣衛、東廠、統計司和壁虎的規模,還不能做到對官員們的大範圍監控。咋辦呢,太容易了,鼓勵羣衆自發的當耳目唄。
至於說官員們會不會因此工作量大增,那就對了,幹得了就幹,幹不了自己辭職。但前提是請辭之後要接受錦衣衛的全面覈查,誰要是不怕抄家苦役誰就試試。
貪完了就跑那是不可能的,我沒法大面積把你們都抄了家,卻可以用工作量逐步增加、油水漸漸縮小、監管越來越嚴格來折磨你們,死不了活受着吧。
“臣領旨……”楊漣和高攀龍互望了一眼,誰也沒辦法再勸了。
主要是皇帝總說大實話,句句直指弊端,讓人沒法分辨。尤其是南京官場的話題堅決不能接茬,只要繞進去就沒好果子吃。
滿朝文武心裡都和明鏡一樣,早知道皇帝對南京官場覬覦了許久,只等着找到藉口予以裁撤。這要是不小心說錯了話,馬上就得成爲萬人恨。
“還有廷杖也廢了吧,古人云士可殺不可辱,做爲大明的中堅,整天用打屁股威脅不讓說話太過齷齪了。
但作爲朝廷官員也不該口無遮攔,爲了私慾隨便指責同僚甚至上官。以後六科給事中依舊可以風聞奏事,將其題本奏本一律封呈司禮監由朕親自批覆。”
另一個讓洪濤看不順眼的就是廷杖,也不知道朱元璋是咋想的,居然喜歡看打男人,大多數還是老頭子的屁股。想懲罰有的是辦法,何必要做這種特別幼稚的無用功呢。
順便還有個東西必須加以限制,那就是言官們的彈劾。這玩意到了萬曆朝簡直就成了黨派之間互相罵仗的工具,根本起不到監督官員操守的作用。
你們不是喜歡罵嗎,那好,以後不許明着罵了,只能給皇帝寫密奏背後打小報告。而且處不處理、如何處理無權過問。
啥,怕皇帝處置不公?那好,爲了公平起見,凡是言官都先要經過錦衣衛和東廠的徹查,證明你和你的直系親屬沒問題之後,纔有權力指責別人的過錯。
其實這一招比廷杖管用多了,因爲它符合人性。大多數人寧可挨板子,也不願看到自己或者家人做過的壞事被公之於衆。更不願意看到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瞬間化爲烏有,還要連累子孫去礦山裡勞累至死。
“臣遵旨……”楊漣和高攀龍又互視了一眼,還是沒法反駁。把廷杖說成齷齪有點大逆不道,皇帝這麼講可以,但做爲臣子真是半個字沒法說。
而言官的權力該不該被限制,這個話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差不多從景陽十年起,六科的彈劾就基本失去了作用,無論上疏多洶涌皇帝一概不迴應。
也不能怪皇帝偏聽偏信,在兩次涉嫌謀反的大案裡六科官員都是參與重災區,如何還能受到信任。補充到六科裡的官員一年比一年少,已經處於半廢棄狀態了,想爭取也沒了基礎。
另外景陽皇帝的工作方式好像也不需要六科在一旁提醒矯正,錦衣衛經過王之楨的多年清理,雖然只剩下五萬多人,比之前少了近一半,但工作效率卻提高了N倍,近乎於替代了六科和都察院的存在。
從早上討論到黃昏,眼看着就要吃晚飯了,楊漣和高攀龍才被允許出宮回家。不過緊箍咒還沒鬆,一個月之後必須拿着第二版《大明律》繼續入宮問對。
“將魏忠賢、張然、王之楨叫來!”臣子走了,皇帝卻還是不能休息,又開始了接下來的步驟。這就是獨裁者的生活,事必躬親,誰也不能信,又誰都要用。
《再推恩令》和修訂《大明律》都是在動搖大明的根基,也就是觸碰到了官僚集團和士紳集團的根本,比改變六部和軍制還危險。阻力會來自四面八方,有明有暗,光靠在朝廷裡說一不二遠遠不夠。
想把這兩項改變推動下去並順利完成,也得有明有暗。海軍、陸軍和新軍是明,錦衣衛、東廠、御馬監、壁虎、統計司就是暗。
從這一刻起,這幾個特務機構就要全部動員起來,盯緊朝堂內外的重點區域和人員,發現異常即刻上報,爭取把一切有可能的意外扼殺在搖籃裡。
只有度過了這段危險期,從根本上瓦解了傳統勢力的根基,新政才能繼續擴大推廣範圍,皇帝也纔有號令全國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