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爲政者無私
“陛下聖明……”袁可立長長鬆了口氣,他從來就沒看慣過這位皇帝,卻一直選擇跟隨,就是因爲總有兩心相通的感覺。
不管說什麼,很少有需要講完的,更不可能重複,大部分時間只要開個頭皇帝就明白了,還能很快拿出解決方案。誰不願意能有個知己呢,哪怕半個也挺寶貴的。
“禮卿認爲這事兒該由海軍或者朝廷插手?”
但洪濤也有很讓人討厭的方面,且遠多於討人喜歡的點。這不,他明明知道袁可立想問什麼,卻就是不直接說,非要繞圈子仔細討論。
“……難不成要任由民衆與土著廝殺搏命?”袁可立還就愛上當,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光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否則又如何?朝廷在小琉球沒有衙門,連土著是誰都搞不清,大明律到了那裡只是一紙空文。福建民衆也不是聽取了朝廷旨意上島耕種,完全就是自發而爲。
既然無名無分,海軍也不能以剿匪之由橫加干涉,索性就由他們去鬧吧。不過朕有好生之德,也不便看着福建民衆徒增死傷。
這樣,從裁撤邊軍的輜重裡拿出一部分,以借貸的方式發放給上島的福建民衆。有了甲冑弓弩護身,想必應該能少些死傷,朕也能安然入睡了。”
那洪濤想讓袁可立明白什麼呢?和小琉球上的械鬥沒有關係,而是一種執政理念,或者叫規矩。
在朱元璋制定的不徵之國中包含了小琉球,也就是說按照法理小琉球是外國,不屬大明管轄,也就不用遵守大明律。
福建民衆和島上土著發生了糾紛,不管從任何角度尋找,也找不到能站住腳的道理。總不能說你們去人家院子裡種樹受阻,還得怪人家接待不熱情。
但從國家民族的角度上講,做爲大明皇帝又該維護大明子民的利益。現在問題就來了,是按照法理來處理好呢,還是按照情理處置更妥當。
別人如何想洪濤管不着,做爲皇帝他有權做出最終裁決。同時也是一種範例,爲今後有可能發生的類似問題做出指導。
所以他選擇了法理,不能因爲小琉球國小人微就以大欺小。道理還是要講的,尤其是做爲皇帝或者朝廷,一舉一動都是在給國民做榜樣。
如果皇帝和朝廷蠻不講理,帶頭不遵守法度,即便短期內佔了便宜,從長遠角度來看也是虧的。因爲這種行爲會帶壞國民,當社會之中充斥了大量不分對錯的民衆時,國家也就走到頭了。
但是講道理並不意味着佔不到便宜,只有庸才纔會這麼想。高明的政治家會利用智慧讓兩者兼得,既講了法理,同時也佔了便宜。
該怎麼做呢?這不是就給袁可立當場表演了一番嗎。民衆的糾紛朝廷不摻合,但朝廷可以適當放寬某些政策,提供某些方便,讓自己國家的民衆強大起來,自然而然不就佔到便宜了。民衆在外面佔了任何便宜,也就等於國家賺了。
是不是有些缺德、無恥和不要臉了呢?那是必須的,做爲皇帝和大臣,如果做每件事的時候都先考慮自己的臉面,那就是嚴重的失職。
不管是天授、神授還是人授,能坐在這個位置上,追求的肯定不應該是臉面。往大了說是代天牧民,讓百姓吃飽穿暖甚至富足幸福。往小了講是實現理想,讓自己的理念能行得通。
所以不管遇到了何種問題,百姓可以自私、士紳可以自私、唯獨官員和皇帝不能自私。先去考慮國家得失,在滿足了這個前提之後再抽空想一想能不能名利雙收,這纔是好皇帝和好官員。
“……如此一來會不會讓小琉球陷入混亂?”袁可立大部分聽懂了,越聽後背越溼,貼身的小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皇帝滿嘴都是仁義道德,誰也挑不出錯來,可真要是照着做了,福建民衆確實能減少了傷亡,但小琉球的土著可就慘了。
他們還處於刀耕火種、採集狩獵的階段,舉着竹槍石斧,有地利之便也打不過身披甲冑、帶着鐵盔、提着鋼刀、舉着弓弩的福建民衆。
到底還算不算民衆都很難講,當初好不容易把小琉球上的海匪給剿滅了,萬一這些種植戶從此習慣了打打殺殺,好像對朝廷也沒什麼好處,甚至收稅都收不上來。
“那不正好有了出兵剿滅的理由!禮卿,自打離開海軍你好像心軟了。面對數萬驍勇善戰的蒙古和女真鐵騎都不曾落敗的大明陸軍和海軍,豈會在意剿滅區區盜匪?
誰守規矩誰就是大明子民,朕會想方設法去保護。誰若是不守規矩,朕也會想方設法除掉。就這麼簡單,朕只是規則的制定者和守護者,並不是慈父和聖人。”
如果袁可立不這麼問,洪濤反倒沒法繼續教授下去了。光對外人狠是遠遠不夠的,在同一套規則之內根本不以血緣、民族、階級之類的標準區分誰遠誰近,唯一的標準就是規則本身。
古人不是說過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現在洪濤要改幾個字,變成順規者昌,逆規者亡。
“據臣所知島上土著人數不少,應該有十萬衆。”
好嘛,袁可立越聽越後悔,真不該和皇帝提這個事兒。現在已經不是民衆械鬥的問題了,皇帝要借福建種植園主的手把小琉球的土著滅掉,然後自然而然收歸朝廷所有。
而且一兩銀子都不想花,連甲冑兵器都是借的。這算盤珠子打的,馬尼拉港都能聽見響動。自己多了句嘴,至少幾萬條人命就要沒。不成,還得儘量勸一勸,來個法不責衆試試。
“……嗯,十萬……”嘿,好像有門兒,皇帝摸着下巴猶豫了。
“這事交給日月銀行,海軍就不要插手了,不過具體安排你要知曉。朕會讓日月銀行私下給去小琉球種植樹苗的民衆透露個消息,可以用土著抵償貸款。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濫殺無辜了,把俘虜送到安南或者呂宋去,那裡的種植園正需要奴隸。不用多,只需要三萬土著,左光斗就能在五年之內讓呂宋特區變成糧倉。
到時候不管山東、直隸、山西、陝西是否鬧災,朝廷都不用再爲賑災糧發愁了。禮卿,你立了大功啊。朕會將此事說給左光斗知曉,讓他也給你挑兩個呂宋小妾。”
小琉球上有多少土著洪濤真不知道,也沒打聽過,此時得知了具體數字,恨不得左右開弓抽自己十個大嘴巴。這麼多壯勞力白白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了十多年愣是沒發現,太大意了!
“臣告退……”
袁可立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這件事不能再聊下去了,越聊罪孽越深重,而且屎盆子有扣在自己腦袋上的趨勢。萬一左光斗真給弄兩個小姑娘來,還不讓滿朝文武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