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光頭等不知是否受到周揚的警告,一連幾天沒有露面。離尉因爲錄像帶的事情尷尬,見到薇薇就臉頰漲紅,薇薇當然察覺到這點並且善加利用,奚落哥哥兩回後同樣捱了周揚毫不容情的訓斥,結果連薇薇也失蹤了似的不見人影。

沒有外人干預的數天時光,成就了離尉和周揚的親密接觸。晚上同牀共寢那是自然,白天的時間周揚也經常陪在離尉身邊。

每逢周揚遇到公事繁忙需要呆在書房,一定會把離尉也喊上。周揚還是喜歡威脅,動不動就對離尉使出他的殺手鐗要對薇薇如何如何。

可離尉漸漸明白,周揚的表情再森冷,也不過是虛言恐嚇。雖然如此,他卻不知不覺地收斂了對周揚的恨意,沒有太過搗亂。

作爲回報,周揚易怒的脾氣也有所收斂,離尉兩次偷偷藏了尖利的餐刀在腰後被他發現,也不過狠狠瞪離尉一眼,將餐刀挫骨揚灰了事。

這天,周揚又把離尉帶到書房。

也許近日幫派裡出了麻煩,周揚眉頭比平日皺得更深,右手屈起食指,在漆工一流的桌面上輕輕釦着。

離尉當然不會傻得過問幫中的事,獨自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閉目養神。

房中氣溫適中,安安靜靜,只有周揚若有節奏的扣桌聲,讓人昏昏欲睡。幾日磨合下來,離尉在周揚面前已經沒有往日那般警惕,懶洋洋打個哈欠,蜷起身子縮在沙發上準備補眠。周揚睡覺有個壞習慣,喜歡緊緊勒着離尉的腰,只要離尉晚上稍有動彈,周揚就會反射性地勒得更緊,彷彿怕離尉半夜偷偷離開似的。

偏偏離尉睡覺是個不安分的,晚上常常翻身踢被,每次微動就會被周揚恐怖的力氣勒疼而醒來。

“你想勒死我?”

“叫你別亂動。”

“很疼。”

“知道疼你就別動。”

同樣沒建設性的對話一個晚上要重複數遍。

惡性循環下,周揚的手臂對離尉細腰的佔有慾越來越強烈,而離尉晚上好好睡覺的機率越來越低。

值得慶幸的是,白天隨時可以補眠。

周揚書房的這張沙發成了離尉最喜歡的小睡地點,軟綿綿的墊子,躺進去象陷入一個溫柔的懷抱。周揚還有一個好習慣,離尉小睡時絕不吵他。

實際上,只要離尉閉上眼睛,周揚在書房裡的一切動靜都會變的小心,東西輕放輕拿,接電話也壓低嗓子。

只是今天,當離尉閉上眼睛快將入睡時,周揚低沉的歌聲很快讓他從混沌的黑暗中醒了過來。

“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確實是周揚,反反覆覆,唱着這兩句。

“其實只有你……只有你……”

他的嗓子有點沙啞,但透着與衆不同的性感,離尉緩緩睜開雙眼,朦朧的視線中出現周揚坐在書桌旁低頭吟唱的側臉。

眼簾內什麼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有周揚是清晰的,似乎他的身上發着光,蓋過了別的一切。

“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離尉怔怔的看見離尉驚訝的視線向自己射過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跟着周揚的調子哼起了歌詞。他微微扯着嘴角,帶着一點點不好意思開口:“聽你唱過幾次,記住了。”清楚的看見,周揚眸中的驚喜一掠而過,隨即被失望代替。

僅僅爲這眼神的改變,離尉的心臟不爭氣地猛跳起來。

周揚停了歌聲,將視線收回,重新轉過臉。房間中失了他溫柔的歌聲,驟然顯得侷促沉悶。

離尉斜躺在沙發上,抿着脣,悶悶地問:“怎麼不唱了?你唱歌……挺不錯。”乾澀嗓音中,藏了真心的惋惜。

遠遠看周揚的側臉,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那宛如一具在風雨中經年累月卻絲毫無損的精美雕塑。硬朗的曲線,在大師的鬼斧神工下充盈着凡胎肉眼無法察覺的溫柔火焰。

瞬間,離尉深深地後悔。他不該睜眼,周揚低頭輕輕吟唱的那一刻如此動人,象煙火一樣轉眼即逝。假如他不睜眼,也許這奇蹟可以存在得更久一些。

他懊惱地垂下眼,沒了說話的興致。

可忽然,房中的空氣微微震動,周揚又開始唱了。

“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其實只有你……只有你……”

離尉陶醉地聽着周揚反反覆覆唱着這兩句,絲毫不覺得單調。一絲滿足的笑意在脣角蔓延開去,他不在乎被周揚看見他的滿足,這個空當,沒時間去揣測周揚的惡劣和歹毒,沒時間追究周揚曾經摺磨他。

大海中常有被美人魚的歌聲迷惑而迷失方向的水手,離尉傻傻地想,如果周揚是美人魚,他是否甘願當一名水手?

歌聲忽然中斷,打破了離尉胡思亂想的夢。他茫然擡頭,看見周揚足以令所有女人魂斷神傷的俊臉。周揚近在咫尺,臉上仍舊什麼表情也沒有,卻似乎可以表達任何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情。

他俯下身子,輕輕撫摸離尉額前被睡得亂糟糟的短髮。

“離,這歌是你教我的,我只會這兩句的調子。不過其它的歌詞,我記住了。”他清清嗓子,笨拙地唱起來:“我看見,我看見,在我記憶中,只有一個你。”

“我看見,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我沒有忘記你,永不會忘記你。”

“我愛的,其實只有你,只有你。”

歌詞連在一起後,果然唱得頻頻走調,連開始唱得挺不錯的兩句都無法保持水準。一貫嚴肅的周揚認真地唱着走調的歌,這場景怪異得近乎可笑。

離尉忍不住呵呵笑起來,淚珠在他顫動肩膀時順勢滑下臉頰。沒有任何時候,離尉比這刻更希望自己不曾失去記憶。

那天下午也許是他第一次心甘情願摟住周揚。周揚自然地反摟他,彷彿這樣的情景已經演習過千萬遍。

周揚說:“你唱歌很好聽,從前總唱給我聽。可我有時候很忙,會嫌你煩,會發火。”他嘆氣。

離尉問:“從前,你發火時也會打我嗎?”

“不。我不肯聽你唱歌,你就打我。最喜歡抓我的背,象貓一樣。我從不還手。”

離尉不可思議地搖頭。

周揚又說:“你這樣四不象似的跑回我身邊,我恨不得掐死你。”這樣說的時候,他果然伸手,按在離尉白皙細長的脖子上。

“我不是四不象。”離尉仰着脖子毫不反抗,軟綿綿躺在沙發上,定定看着周揚:“我是離尉。”

周揚定住了,晶亮的眸中有被他的話激起的氤氳。

雙手離開脖子,緩緩按住離尉身側的沙發,支撐着身體,周揚俯得更低。

脣是乾燥的,帶着男性獨特的氣味,一分一分靠近。每近一分,心跳便加速一倍,他們第一次,同樣期待對方的甜美。這份渴望幾乎無法壓抑,要叫嚷着破體而出。

脣貼上的瞬間,書房的大門被人從外猛然打開。

“就猜到你們在這!”

已經胸貼着胸躺在沙發上的兩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從沙發上坐起來,同心協力爆發出一聲怒吼:“薇薇!出去!”

兩人的臉都是紅的,周揚是因爲慾望的發泄被堵在出口,離尉則由於丟了臉。

薇薇吐吐小舌頭,連忙舉手投降:“我什麼也沒看到,我立即就走。真是的,人家怎麼知道你們大白天在書房亂來?要做也到臥室去呀。對了,哥,”驟然轉身,美麗的眼睛閃閃發亮,甜笑着問:“要不要我拿攝像機來幫你拍記錄片?”

“出去!”伴隨着羞愧得幾乎打算把頭塞到沙發靠枕低下的可愛表情,離尉再度擺出哥哥的姿態低吼。

周揚是標準的行動派,一個大靠枕準確無比去勢凌厲地扔向薇薇。

薇薇驚叫着捱了這一下偷襲,委屈地嘟嘴:“兩個男人欺負我一個。”轉身溜出門。

“薇薇!”離尉卻忽然叫住她。剛剛被撞破關鍵時刻,什麼都顧不上,這一耽擱纔看清楚妹妹的臉。他站起來,走到薇薇面前,不滿地皺眉:“這怎麼了?”伸出食指,點着嫩紅臉蛋側邊一道指頭寬的傷痕。

“哦,這個,”薇薇揉揉自己臉上的傷口,上面的血已經幹了,隨口回答:“刀子劃的。”

“刀子?太不小心了,女孩子應該好好保護自己的臉,不然日後怎麼嫁人?告訴哥,怎麼劃的?”

薇薇象聽見奇聞一樣瞪大眼睛:“當然是打架呀,哥,你是不是被周大哥上糊塗了?不打架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刀口?沒關係,有傷疤去日本做整容手術好啦。這是小傷,沒有大礙。你還沒看見我去年和人家幹架時弄的那道口子,嘖嘖,簡直是……”

“打架?你竟然跑去打架?還被人劃傷了臉?”離尉叫得一聲比一聲高,臉色從紅轉青,片刻表情呈現一片肅然,對薇薇沉聲說:“告訴哥哥是誰欺負你?不管誰起的頭,打架也就算了,竟然用刀劃傷女孩子的臉,簡直不可原諒。薇薇別怕,哥哥一定幫你報仇。”

薇薇打個哈欠,擺手搖頭:“不用了,哥。我們打個和手,你妹子最講江湖道義,打過就算,不來事後尋仇那一套卑鄙的東西?”

離尉依然忿忿不平:“什麼平手?你是女孩懂不懂?你破相了懂不懂?就算整容可以修復,這事情性質有多嚴重你知道嗎?”

薇薇以一副無辜的表情承受離尉的轟炸,似乎也有點被離尉的憤怒唬住,小聲嘀咕:“他已經被我閹了,還不夠嗎?難道非要把他分屍?可這樣似乎有點過分,江湖道義上講不過去……”

“閹?你把一個男人給……閹了?”見妹妹如此“輕描淡寫”“通情達理”,離尉一口氣喘不過來,幾乎倒在地上。

周揚聰明地介入:“薇薇,快點去把傷口收拾一下,不要真破相了。”將薇薇推出門外。

薇薇在門外不大放心地問:“哥怎麼了?看起來象受了刺激似的。誰惹他了,一定是光頭他們,周大哥你也不教訓教訓他們。”

“你哥是慾火焚身,沒心思聽你嘮叨什麼打架的瑣碎事。”

書房的門,在薇薇面前堅定的關上。這次一定要記得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