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開始,我便是你們的王。”高臺寶座上,一襲暗紅色鳳袍的女子拿着冥王玉印,對大殿下方神色凝重的衆人朗聲。
青絲挽成雲鬢,膚光勝雪。美人華服曳地,繡有冥鳳圖騰的裙襬在祥紋地毯上鋪開,雍容如牡丹,妖異似曼珠沙華,灼灼映入所有人的眼底。
站立在臺階旁側黑袍司命神色卻是淡淡的,清冷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默然擡手,示意祭司鳴鐘。
隨即,古老銅鐘錚然撞響,“咚——咚——”地在霧靄裡劃開,聲聲撞進衆人耳裡。數百位身穿朝服的冥吏相互間對視了幾眼,最終都沉沉俯首。大殿外,無數黑甲侍衛卸下兵刃,屈膝叩拜。
就在這樣一天清晨,浩浩蕩蕩的人馬突然來到商祺冥域,在所有人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宣佈了閻幽離任禪位的消息,然後換了王旗,改了律例。
冥界,一朝易主。
此刻冥王大殿裡,鐘鼓肅穆,新王上任的儀式還在繼續。風無涯聽着底下衆人壓低了聲音的議論,暗自咬緊了牙關。她沒想到這麼快,快到她們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這局勢已經到了這般無法挽回的地步。
“爲什麼……”
她憤恨地擡頭,看向高臺之上那一抹暗紅色,握成拳狀的手不住顫抖。這時,旁側卻悄無聲息地伸過來微涼的觸感,溫柔而有力地覆在了她手上。
“無涯。”池寒望向她,緩緩搖了搖頭,“這是王上的意思。”
王上的意思……是放棄我們了麼。沒有一句交代,就把冥王之位拱手相讓……這算什麼。青衣判官咬着牙,秀眉緊緊蹙起,半晌,才低聲道:“王上呢……王上她到底去哪裡了?”
身旁女子眸色微沉,陷入某種思緒裡:“我也不清楚……”
忽地外頭再次敲響了三次冥鍾,伴隨着百官長聲齊呼的“吾王”迴盪在耳際。而鋪天蓋地的氣息,卻是那麼沉重壓抑。
池寒將衆人神色收入眼底。目光轉向別處,瞳孔卻輕輕縮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眸中,複雜之色更加凝重了。
而高臺上端坐着的女人,正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垂眸俯視着下方,笑得魅惑衆生,風華絕代。可眼底劃過的落寞,鮮少人能看見。
……
聽到冥界易主這個消息的時候,孟晚煙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彼時王宮被重兵重重把守住,許多冥城居民都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有些人見今早一大隊人馬往冥王大殿那方向去了,便隱隱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麼。
這會兒軍隊散開,祭司官出來宣讀諭旨,冥界衆居民才得知他們的王已經換成了一個叫做姬蘭的女人。
此刻封王的儀式已經完成,孟晚煙從冥城裡跑出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進了王宮,不顧侍衛阻攔進了寢殿。
“姬蘭!”白衣身影闖進來,一干侍女都怔住,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軟榻上側臥着的人慵懶地瞥過來一眼,無絲毫意外,只淡淡稟退其他人:“你們都下去。”
“是。”侍女們偷偷看了眼這兩個女人,都在心底嘆了口氣,然後端着換下的香爐瓷飾,低頭斂眉地走出去,合上門扇。
“孟大人迫不及待地來見本王,真是叫人開心呢。”只剩下她們兩個後,姬蘭從軟榻上坐起身。語氣如常,甚至還帶着幾分似是而非的喜悅,就好像真的是與故人相見般。
對面女子冷冷看向她:“姬蘭,你當真卑鄙!”
“孟晚煙。”她眼睛一眯,揚起了脣。邁着風情的步子走過來,語氣卻是變得狠戾:“你好大的膽子,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麼,嗯?”
這句話讓孟晚煙心中一痛。是啊……如今閻幽已經不是這裡的君主了……都是自己害的。她緊了緊手,語調裡含了幾分慍怒:“我沒想到你會騙我。閻幽她根本就沒有害劉茗錦!”
“呵,怪只怪你們彼此存在間隙,讓我有可趁之機。”姬蘭冷笑:“其實我那樣說還讓你好受些不是麼,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你知道真相了最後也不得不幫我。”
“可是你沒有遵守你的諾言。”孟晚煙美目一凜,“你一定是另外用了什麼手段!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奪走了冥王的位置。你對她……”
“奪走?”姬蘭打斷她,勾起的嘴角里含着譏誚:“若我跟你說,是閻幽不要了呢?”
對面人微怔:“你什麼意思?”
姬蘭不說話了,臉上覆蓋的笑意也霎時間散去。她雙手環胸,一步步走到白衣女子面前,與她平視。狹長的眸子裡泛出冷光,還有微不可察的絕望與不甘,彷彿一隻受了傷卻仍舊保持着孤傲的狐狸。
良久,她傾身,在孟晚煙耳邊低低道:“其實她知道你下迷藥的事情,卻沒勇氣懷疑你。然而你最終選擇了去救劉茗錦。所以,她對你失望透頂了。她不要這個冥界,不要你了。”
……也不要我了。
眼底的悽然一閃而過。姬蘭撤回身,笑容恣意邪魅:“她走了,她什麼都不要了……都是因爲你!呵……”
孟晚煙腦海裡霎時一片空白,只不斷迴響着那些話。
她走了,她什麼都不要了,誰都不要了……
“……她去哪裡了?”半晌纔回過神來,孟晚煙突然慌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一下子將她包裹住,幾乎窒息。她倏地上前一步抓住姬蘭手臂,聲音發顫:“她……到底去哪兒了?”
“想知道?”姬蘭挑眉,心頭陡然升起一種報復般的快意:“那就——好好在這冥界裡待着。等哪天我……不,是本王,等哪天本王心情好了,沒準就會告訴你……啊哈哈哈……”
紅衣人撥開那隻手,輕盈拂袖,翩翩然走出門外。孟晚煙僵立在殿房中央,睜大的眸子裡漸漸失神,視線慢慢地模糊成了一片。
一天過去,冥界的夜晚仍舊如時而至,只是這夜,城中街巷裡少了些往日的熱鬧。
茶館裡三兩茶客悶悶地喝着茶,偶爾壓低了聲音說幾句什麼,望了眼門外走過去的幾個冥兵,又各自搖着頭,招呼阿奴過去添熱水餅點。
樓上,老闆娘從一間雅間裡走出來。她回身看了眼佇立窗前的素白色單薄背影,想再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嘆了口氣,輕輕合上門。
“老闆娘……孟大人還好吧?”端着茶盤上樓的阿奴朝那門望了望。
心雪微微顰眉,端麗的臉上浮現憂色,卻是淡淡回了一句:“會好起來的……”
遠近燈火憧憧,居民城裡的紅紅黃黃與王宮那一帶的星星點點遙相對應,卻同樣顯得落寞。溯宸宮側殿裡,煙霧輕攏,溼暖中纏繞進陣陣梅花香氣,有細微的水聲響起。
小侍女安靜地垂首跪坐在屏風外。
“你叫什麼名字?”
屏風後頭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參雜在水珠掉落的細微叮咚聲中也不顯得突兀,反倒是低幽好聽。而在浮燈投下的昏黃光暈裡,那彩繪的花叢間隱隱透出些窈窕輪廓。
侍女身形顫了一下,連忙低下頭,回答道:“奴婢名喚小,小溪……”
“小小溪?”那頭的人故意逗趣。
侍女臉上一下子燒熱起來。
女王大人這才收起了笑意,只是語調仍舊玩味,好似在思忖着什麼:“溪兒……”這個名字是閻幽取的麼……她捧起一把漂浮在水面上的粉白色花瓣,低頭輕嗅了一下,最後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嗯,不錯。”
小溪聽了,心頭猛地咯噔了一下。她不明白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口中的“不錯”是什麼意思,頓覺驚恐。而姬蘭透過屏風看見她不斷變換的神色,嘴角勾了勾。
“嗯……還是有侍女好。”浴池裡的人嘆息一聲,趴靠在池壁上。閉上眼,暗自想着以後要不要在外頭抓一批女子到荒淵裡去。方纔她唯獨把這個小丫頭留了下來,只不過是因爲看見她緊張時那張熟透了的蘋果似的臉,覺得很有意思罷了。
就留在身邊解解悶吧。畢竟……這個冥界太無趣了。
水霧環繞,跪坐在那頭的侍女不敢發出半絲響動,殿房內安靜異常,只有牆角的青銅更漏中均勻緩慢的滴水聲。
姬蘭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個時候,卻有一個熟悉的音色突然在腦海裡盪開。
“這就是你想要的麼,妹妹。”
她驀地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又產生幻覺了。可心痛的感覺卻如此真實,如同刀割。而這句話,時常在午夜夢迴時徘徊在自己耳邊,成了消散不去的魔咒。
這就是你想要的麼……妹妹。
趴在池邊的人忽然皺眉,擡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長長的睫毛被水汽氳溼,眸子裡卻找不到焦距,只對着屏風上閻幽親筆畫下的那些豔紅色的花,茫然失神。
“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低聲喃喃着,姬蘭忽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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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蘭:從今天開始,你們統統都要叫我女王大人!
主簿:(打哈欠)這名字太長了記不住啊。
姬蘭:從今天開始,你們要帶兵去霸佔荒域擴充國土!!
武官:(摳鼻)臣妾們都色衰了做不到啊。
姬蘭:從今天開始……至少這裡的膳司要改善伙食質量!!!
管事:(高冷)你以爲這不要錢啊……誒小心手裡的碗,打碎了就沒有了。
姬蘭:……我,我要回荒淵!!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週末愉快啊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