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在太皇太后面前盈盈跪倒,剛施了一禮,崔姑姑就用紅漆木盤託着兩盞描金小碗,送到她們面前。
“早上儺儀執事官來過,說宮中最近有邪祟,他推演生辰,給奉儀殿的每個人都配了醒神湯。難爲他有心,你們也先喝了吧。”太皇太后自己手裡,也端着一盞同樣的小碗。
大魏皇室,對鬼神邪祟之說特別敬畏,凡事都寧可信其有。馮妙端過其中一盞,看見碗口處貼着一張祈福用的小箋,寫着自己的名字。醒神湯里加了白芷、防風、桔梗、紫蘇葉、薄荷腦,不是什麼名貴藥材,倒是對治療風寒很對症。
原來這就是高清歡說的“順順當當喝藥”的方法,他半夜裡想出這麼個方法,又要連夜準備了人人不同的醒神湯,還要起早送進宮來,想一番說辭讓太皇太后收下。馮妙抿着脣偷笑,仰頭把藥湯喝了。
“知學裡講學,是先帝還在時,哀家定下的規矩,爲的是讓拓跋氏子孫,通曉一文一武、不可偏廢的道理。”太皇太后也不叫她們起身,慢條斯理地說話,“哀家一早就說過,講學時不論出身貴賤,只論學問好壞。你們兩個,雖說是女孩兒家,可也不能辱沒了馮氏的臉面,明天講學時,好自爲之吧。”
兩人同時叩首告退,馮妙心裡卻有些納悶,讓她們去聽講學,不是爲了給馮清挑如意郎君的麼?怎麼太皇太后說得那麼嚴重,還牽扯到江山社稷、宗族臉面上去了。
這一整夜,馮妙都聽見一簾之隔的牀榻上,馮清在翻來覆去。馮妙清楚自己跟封后選妃無緣,只要明天別出錯就好,倒沒她那麼緊張,只不過聽着那聲音,也實在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馮清頂着兩個黑眼圈,用了小半盒水粉,才勉強蓋住。馮妙自己覺得頭痛好些了,可是鼻音卻有點重,連本來的聲音都快聽不出來了。
等到裝扮整齊,馮清穿了一身荷葉紋上裳,配淺色鎏金絲襦裙,顏色清麗鮮亮,襯得她英姿爽利,很有鮮卑女孩兒的樣子。馮妙想了又想,還是選了一件素色宮裝,只在頭髮上動了點心思,沒梳成平常的雙丫髻,而是綰了個斜偏在一側的墮馬髻。這種慵懶嫵媚的髮式,配上她尚有些年幼的臉,反倒顯得清新嬌俏。
太皇太后沒吩咐她們該如何打扮,這種小事也不好專門去問。馮妙穿了宮女的衣裳,卻梳了士族女子的髮式,只希望不要太過引人注意。
知學裡設在魏王宮東側,原本是一條小巷。據說當年開國太祖皇帝,曾經在這裡招攬賢士,後來建成一座高臺遠聞閣,又把宮牆後挪三丈,變成一塊開敞的空地。
進入遠聞閣時,馮清衣飾華貴,立刻有小太監上前,引着她入座。馮妙衣着簡單些,便沒人理睬,她也不惱,選了個視線上佳的角落站着,偷眼打量在座的賓客。
左手一側多是拓跋皇室,大多穿着窄袖胡服,鑲金綴玉。右手一側卻是些陌生面孔,衣飾稱不上奢華,用料、做工卻極其考究,袖口處都帶着暗色徽記。馮妙默默辨認,暗自咋舌,那些徽記她是認得的,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渤海高氏……雖說比不上南方的王、謝風流,卻也個個都是百年望族。
左手一側的人大多在高談闊論,說的無非是哪處山林適合狩獵,什麼樣的弓弩好用。彭城公主拓跋瑤,也坐在其中,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聽哥哥們說話,想必是得了太皇太后恩准,第一次有機會來參加講學。右手一側的人,卻大多緘默不語,端端正正地坐着。
看到這裡,馮妙就有些明白太皇太后的深意了,拓跋氏靠弓馬騎射得了半壁江山,可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太皇太后想要在貴族子弟中間,提倡漢家儒學,沒有什麼方法,比王室宗親以身示範更有效了。
眼神剛走了半圈,就看見北海王拓跋詳也在座,衣衫上綴着一溜大顆的貓眼石。馮妙趕緊收回目光,又瞥見琉璃珠簾背後,太皇太后已經悄悄入座。
幾乎就在同時,門口的青衣太監,高聲通傳:“皇帝陛下駕到!”
她有些好笑地看一眼馮清,果然見她雙手緊握,眼睛牢牢盯着門口。馮妙不過是出於好奇,也想看看皇帝的樣子,太監打起簾子,先飄進眼簾的,不是龍紋朝服,而是一段素白袍角。
馮妙撇嘴,這種顏色最挑人,這少年天子不是對容貌氣度過分自信,就是對衣飾儀仗根本不在意。眼神順着衣衫輪廓向上看去,還沒見着五官,她就先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