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對視良久,鄭子默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舉動,他沉默的收回手,重新啓動汽車;徐晴驚魂未定,然而不敢多說,連想都沒有力氣多想。

徐晴偏偏頭,靠着後背,看着從眼前溜走的一排排街燈,車內凝重的氣氛和沒有及時調整的時差使得她眼前模糊起來,頭沉的擡不起來,光點也變成片片模糊的光影,街道行人逐漸失去顏色。剛纔一通爭吵之後,她只覺得身邊這個人讓她安心,她閉上眼睛,頭腦不清楚的想:難怪初見鄭子默時就覺得他親切……

車子停下,鄭子默凝視許久她的睡顏,最後輕輕拍醒她,讓她下車。

就算在白天徐晴也未必認識這是什麼地方,何況是深夜,四周樹林,亮處矗立着一棟小的別墅,門是打開的,透出一室的通明。她與鄭子默並肩而行,走的極其緩慢。

鄭子默問她:“你要去普林斯頓?”因爲車上那不愉快的事情而歉疚,語氣非常輕。

“嗯。”

儘管知道,還是要問:“幾年。”

“四年。”

“學成還回國麼?”

“一定會回來。”

鄭子默既意外又驚喜:“真的?”

“是。”徐晴輕輕說,“我一定會回來。歷史中學了一句話,我一直記到現在。不是說‘師夷長技以制夷’麼。”

“實在是很好,”鄭子默暢然微笑,他一點沒有看錯人,不過還是要問一句,“爲什麼?”

徐晴低聲說:“你在國外多年,一定比我有更深刻的感覺……不論在哪裡,根始終在那塊土地上。那怕再苦再難……”

鄭子默深深贊同:“歷史永遠不能忘記。”

別墅裡有人迎接出來,徐晴完全給愣住,三人在門口的光亮中站住面面相覷。鄭子默笑:“孫聞,幫我好好照顧她兩天。你們應該也認識的,”說着扭頭看徐晴,低聲說,“我事情多,兩天後不得不要回國,你在這裡呆兩天,到時一起回去。其餘事的完全不用擔心。”

送走鄭子默,回到別墅裡,徐晴累的坐在沙發上,孫聞卻沒有坐,走到廚房吩咐人準備吃的兼收拾房間,徐晴目光跟着他走,眼神明顯不善。他看起來並無感情受挫的樣子,五官依然英俊,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光論樣貌,不得不說,他確實是一名罕見的美男子,難怪鄭捷捷愛他多年。

“接到子默的電話,我就從公司趕回來等你們,”他無視徐晴的凝視,微笑着問她:“小徐晴,要喝什麼?”

從兩人聊天時的熟悉樣看來,他們兩家現在的關係依然很好。怎麼回事?徐晴的理智早就回來,其中的利害不是她能弄清楚的。她不後悔到英國來,但是後悔自己怎麼不快點離去,讓她輪番見到一個個曾經出現在她眼前然後又消失的人。

徐晴張張嘴想責難他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沒有身份,甚至連真相也未必清楚,自嘲的苦笑,搖搖頭說:“有白水最好。”

抱着杯子喝一口,徐晴說:“孫聞哥,謝謝你。這兩天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客氣。哪裡會麻煩。”

送來飯菜,到是真正的中國菜,看起來口味絕佳,徐晴跑一天也沒有吃什麼東西,又急又氣,完全沒有胃口,不過低着頭,隨便的吃了些。

其實看到徐晴那麼心平氣和的跟自己講話,孫聞也是暗暗詫異的,他以爲以徐晴和鄭捷捷之間的親密,至少會狠狠責問自己一通,想不到她一聲不吭,難道是因爲住在自己這裡的關係?想到這裡就說:“我以爲你有許多問題想問我。”

“沒有。”徐晴放下筷子。

孫聞挑挑眉毛。

“這一天捷捷早就料到,我勸過她,”徐晴說,“對待感情,她比我清楚的多;她說她愛你多年,不肯放棄;她還說,與其永遠得不到愛情,毋寧得到愛情再失去……所以,我沒有什麼好問的。就算問了,也於事無補。”

這番話聽得孫聞目光莫測,滿眼風雨欲來,眼看着臉上的神情掛不住時,他站起來,站到陽臺上吹風。徐晴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他,也一徑沉默。

片刻後他返回客廳,神情已經沒有異樣。他幾不可聞的低聲嘆氣。徐晴忽然覺得,至少,他們是曾經相愛過的。

徐晴擠出笑,輕聲說:“你是真心愛她。”

孫聞閉着眼靠在沙發徐晴對面的沙發上,說:“你不會離開她的,對麼?”

徐晴點點頭。

孫聞沒有看到徐晴的動作,繼續說下去:“一次捷捷問我,如果她明天就要死去,我願不願意分一半壽命給她;我沉默一下回答我會的。她聽了絲毫不高興,她說,如果是問你,你一定不用思考就答應下來……”

徐晴微微一笑。有這番話,便沒有白來。

在孫聞的房子裡呆了兩天就和鄭子默上了飛機歸國,徐晴驚訝的發現鄭子默到英國不僅僅是爲了鄭捷捷的訂婚事宜,聽說同來有三人,回去時,人數翻了一倍,並且徐晴發現他們帶着古怪的儀器。

鄭子默看到徐晴專心的翻着飛機上的雜誌,想起一樁事來:“怎麼送一套《紅樓夢》?我看了下,那套紅樓是古老且珍貴的版本,某種程度上說,收藏價值連城。”

徐晴想一想,莞爾一笑:“捷捷喜歡《紅樓夢》,以前有一度,我們上課時都在偷偷看,我看了也就罷了,可是捷捷不一樣,她說自己續寫結局……一次我們偷看時,結果被老師抓到,叫我們到辦公室,問是誰的書。”

“你們怎麼回答的?”

“我們爭先恐後的說是自己的。老師本來也就是嚇嚇我們,看到我們這樣,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哈哈大笑……”

鄭子默輕聲笑了,“我們兄妹相處的時間不多,我倒不知道……對了,那個敘寫的結尾怎麼樣?”

“寫了兩三回就沒有再寫下去……但是捷捷說,最後的結局一定是賈家在大火中覆滅,寶玉僥倖逃出,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中尋找林黛玉留下的氣味,他瘋了。”

鄭子默不覺動容。

“捷捷訂了婚,會怎麼樣?”

“她已經畢業,不論是想繼續讀書還是工作,亦或什麼都不幹,我們和楊家都不會阻攔。”

“楊季然對她可好?”

鄭子默覷一眼徐晴,“若是不好,你以爲我家會答應麼?”

“難道不是風流公子?”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鄭子默正色:“誰都會有年少輕狂。”

“沒有人會不愛捷捷,”徐晴託着頭,慢慢的說:“她說過她的希望是成爲一個真正的作家。”

鄭子默嘆氣:“真正的作家?可笑,我們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她那樣勤奮的唸書……在她看來,真正的作家並不需要寫多少文章,只要能寫出一部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就夠了。”

鄭子默陷入沉思。

徐晴手指擦着雜誌的邊緣,“捷捷身上的優點太多,我平生最欣慰的一件事情,就是能夠認識她。倘若我有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我會毫不猶豫的送給她。”

“她已經得到了。”鄭子默看着徐晴,笑意滲到眸子裡去,“不過,我想知道,倘若你們愛上同一個人,會怎麼樣?”

“不會出現這種事,”徐晴回答,“我們永遠不會爲了愛情這種問題而爭吵。以前姜洛生也問過我,我說,如果真是那樣,我們都會退讓,心照不宣的忘記那個人……”

鄭子默展顏一笑,徐晴見過他大笑和冷靜的樣子,卻沒有想到他能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笑顏,看的她微微牽動,好像有人在她心裡彈琴。不料這細微的動作被鄭子默明察秋毫的目光逮到,徐晴匆匆別過頭,一幅“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姿態,繼續翻着手裡的雜誌。徐晴那裡知道鄭子默心裡想的是“幸好我只是鄭捷捷的哥哥。”

徐晴飛到美國,只一眼,她就愛上這個地方。常青藤爬滿了樓房的外牆,一棟棟建築像童話中的古堡,清澈河流穿越城鎮,格外安靜,難得的是絕佳的學習氣氛。

日復一日的過着日子,徐晴很少與人結交,認識的人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除非不得不去參加的活動。她寧可呆在實驗室幫導師做研究,導師得過沃爾夫數學獎,對學習刻苦精神可嘉的徐晴時常稱讚:不光聰明,還如此好學,必成大器。故對徐晴也比別人更爲看重,時常邀徐晴去他家喝下午茶。

有時與鄭捷捷聯繫,她已經知道徐晴在暑假時到過英國,但是她只說了句“謝謝你的禮物”後決口不再提,徐晴也不說,怕一說起那日就抑制不住的傷心。至於她的未婚夫楊季然,從來也沒有再她們的對話裡出現過。

鄭捷捷決定在學校繼續念研究生,同時也幫着幾種文學雜誌寫一些文學評論,短篇小說之類,只要有她文章發表的雜誌,徐晴都訂閱下來,看不看是一碼事,但是買不買是另一碼事。

聖誕節的時候鄭捷捷結婚了。這次她則根本沒有通知徐晴,只是在時候寄來一張光盤和幾張照片。

徐晴捏着光盤苦笑。

鄭子默隨後打電話來說:“她爲什麼不肯告訴你婚期?”

徐晴回答:“她只願意把最好的一段給我分享,苦的,她更願意自己留着。”

“你們啊,依然是兩個鬥氣的小孩子。”

鄭子默每年總會到美國幾次,只要一到,不論多忙,他都到學校看望徐晴,有時甚至呆不到半小時就走。同學一向詫異徐晴爲何獨來獨往,不找男友,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你已經有這麼優秀的男友。難怪你看不上學校的男生。”

徐晴不解釋,但暗自憂心起來。

鄭捷捷不知從何處知道徐晴與鄭子默之間曖昧夾纏的關係,勸說徐晴:“不是因爲他是我哥哥我才這樣勸你的,但是我從未見過他對任何一個女孩子這樣溫柔,不辭辛勞……”

微笑聽完那一長串優點,徐晴纔有機會開口:“捷捷,我跟你哥哥不是那種關係,他對我就像對你一樣,而我也只把他當成哥哥,非常尊敬。”

“這番話你是說給誰聽呢,”鄭捷捷很兇的吼她:“你以爲我沒有看到麼?你的說法只是託詞罷了。”

“真的不是託詞,”徐晴的語氣平和,就是一幅實事求是的姿態,“我知道你未必信,可我說的,的確是事實。”

冷不防鄭捷捷問:“還有姜洛生的消息麼?”

“……”徐晴想起從同學那裡聽來的消息,“他上了研究生,成績優異。最近又參加了建築競賽,據說拿了獎……”

許久沒有等到鄭捷捷說話,徐晴兀自苦笑:“我……”

鄭捷捷嘆口氣:“我哥哥這樣優秀,哪裡比不上他。”

“實在是太優秀了。”

鄭捷捷聽出弦外之意,頓一頓後說:“你到底在想什麼?”

徐晴低語:“齊大,非吾偶啊。”

此言說完,兩人都陷入沉默。鄭捷捷定一定神,講:“如果你擔心我父母不同意,那我去說,他們都很喜歡你……再說我哥哥跟我的情況不一樣。我父母歷來都不管他,他那麼小就被送走……不然也不會容忍他到現在也不結婚。你信麼,我哥哥處在現在這樣的位子,差不多都是他自己搏出來的,跟我父母並無多大幹系。”

徐晴下意識的搖頭,隨後想起鄭捷捷看不見,解釋說:“也不僅僅是這樣……”

追上來一句:“那是什麼?”

“我跟姜洛生怎麼分手的,你還不清楚麼,”徐晴疲憊的嘆氣,“我守着各自的專業忙碌,根本忘記對方的約定,長時間不見面,生活無從顧及,長此下去必生怨懟,再好的佳偶必成怨偶。”

鄭捷捷不同意:“你太悲觀。一次感情失利叫你對自己失去信心。”

徐晴苦笑:“再說,我還有兩三年才畢業。到時可能什麼都變化了,現在談這些,還是太早了吧。”

鄭捷捷亦苦笑,拿着電話不肯放,扯到別的話題上說;徐晴配合着東拉西扯,很久後徐晴忍不住,終於問:“你跟楊季然怎麼樣……”

鄭捷捷沉吟許久,徐晴靜等下文,“嗯……我讀書,他工作,都忙着自己的事,他對我確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細心周到……有幾次我都被他感動……”

聽的出口氣有所緩和,看來結婚是一碼事,談戀愛又是一碼事。以後兩人的談話中郵件中談到楊季然的次數逐漸多起來,說話都是隱約帶笑,鄭捷捷發過來照片裡也總是兩個人。照片多是生活照,做飯,在一起看電視電影等等,兩人都親密非常,笑容滿面,真正是一對難得的璧人。連徐晴年過七十的導師看到之後都讚美說:比電影上的明星漂亮多了,簡直是上帝的禮物。

徐晴責備鄭捷捷:“你啊,結婚的時候爲何不請我去,現在後悔了吧。”

鄭捷捷連連告饒;徐晴滿意的笑:“那有孩子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去了。”

鄭捷捷“哧”一聲笑出來:“還早還早,五年之內你不要期望,我完全不想考慮這個。我還要念書……”

徐晴無奈而誇張的大呼:“五年啊……”

這時另一個男聲在電話那頭略帶調侃的說了句“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你們怎麼都一心一意的想着唸書”,徐晴聽的一愣,鄭捷捷已經笑起來,說:“別管他。在這個問題上,他跟我有不同意見。”

徐晴笑的打跌。

“你們是不是忙着碩士畢業論文了?”

“是啊。導師對我要求太高……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當然不會完不成。碩士的畢業論文徐晴忙碌了大半年,最後得到一個非常喜人的分數,在很有名的專業期刊上發表;博士課程開始半年,導師找到徐晴,問她願不願意在接受一份助教的任務,徐晴對上課發怵,但思考後還是答應下來。

第一天上課就被一羣學生給弄的手忙腳亂,她自己也都不比那些學生長几歲,五花八門的問題都向她飛來;不過一開始上課,徐晴頓時恢復平靜沉着,思路清楚,而對學數學的學生來說,思路與思維的嚴密和邏輯這是最關鍵的。一上完,學生的對她的印象完全改觀。

待徐晴收拾講義走出教室時,一名男生叫住她,笑嘻嘻的問:“老師,還有問題,可以問麼?”

徐晴以爲是課內的問題,和藹道:“當然。”

“老師你有男友麼?”

這個問題問的舉座皆驚,整個班上的人睜大眼,看着徐晴,期盼她的回答;徐晴看着一羣膚色各異的學生,簡直頭疼。最後她說:“沒有。”

“那我可以追你嗎?”

徐晴簡直又氣又笑,當即想訓斥那名男生一頓,隨後想起這是在美國,在大腦裡組織好詞語後,正色回答:“不行,”不等在座男生起鬨,接着說,“我是中國人,講究的是尊師重道,待師若父親一樣,待學生若自己的子女。你們可以不尊敬我,我不介意;但你們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學生。”

在一片噓聲中徐晴走出教室,在雪地中徐晴揉一揉臉,摸一摸額頭,發現自己滿頭大汗。那時正是聖誕節前兩個星期,天氣很冷,徐晴踩着大雪向數學系的大樓走,腦子裡浮現的依然剛纔的情狀,不禁覺得驚魂未定。

“被什麼事嚇到了?”

一扭頭徐晴就看到雙手叉在咖啡色大衣口袋的鄭子默在遠處看着她微笑,背景則是大學蓋住的大樓,就像一張照片。徐晴又驚又喜,她頭一次知道自己看到鄭子默會這樣高興。鄭子默看到她起初臉上錯愕的表情,後來笑的眼睛微眯,可愛的樣子自己前所未見,倒是有些意外的欣喜,淡淡一笑,完全沒有表露在臉上。

徐晴跑過去跟他並肩走,熱切的問他:“今天怎麼來了?”像是不能置信。

鄭子默笑着看她一眼,揉揉她的頭髮:“剛纔在你上課的大樓下等了你半小時,可你出來時只顧埋頭走路,完全沒有看到我。不得已,我只有叫你一聲。”

徐晴臉一紅:“我那時嚇壞了,哪裡還有時間看旁人。”

“什麼事?”

將上課的事情說了,鄭子默笑雖笑,但看似不以爲然:“我念大學時也有男同學追過女老師。”

“啊,”補一句:“結果呢?”

“結婚了。”

徐晴撇撇嘴。

鄭子默微微一笑:“你若想避免這類麻煩也很簡單。”

徐晴立刻問:“什麼法子?”

鄭子默鎮定的說:“跟他們說你有男友就可以了。”

徐晴嘆氣,慢慢笑了,“哪裡……”剛說一個開始聲音便忽然斷了,徐晴站住,定定看着面前的飄逸的男子,鄭子默的脣型非常好看,看着雖不言,嘴角揚起一個笑後格外動人,眼睛盪出閃耀的波光,含義昭然若揭。徐晴給這樣的目光看的忐忑,垂下眼皮走幾步,忽然腳下一滑,手裡的講義散了一地。

幸好鄭子默及時拉住她,力道實在不小,徐晴以爲自己會狠狠撞上他的胸膛,可沒有料到,鄭子默後退一步,順勢把她拉入懷裡,用大衣裹住兩人。徐晴忽然覺得,他的大衣實在太大,怎麼能同時裹住兩個人呢。

徐晴把頭埋在他的肩頭,聽到自己甕聲甕氣的說話:“我去試試。”

兩人坐在學校三面都是玻璃的小餐廳吃飯,鄭子默脫掉大衣,露出裡面的深色針織衫,長褲筆直,整個人更顯得修長且風度卓然。來往的同學都對他們擠擠眼,幾名華人同學還專程跑來搭話,坐下不肯走,非得等徐晴介紹之後才肯走。

徐晴攤手看天,滿臉無奈;鄭子默只笑,表示完全不介意。

鄭子默沒有怎麼動餐具,只靠着椅背坐在對面,看徐晴吃飯;徐晴艱難的吞下一塊匹薩,笑說:“學校的飯菜歷來都不會好吃。不管在西方多少年,我永遠不會習慣。”

“那你快回來。”

徐晴點頭:“恩,還有一年半了。”

一說話就被噎住,鄭子默遞過一瓶水,既好氣又好笑:“真是夠笨,那麼急做什麼。”

匆匆忙忙的喝兩口水,徐晴向他做一個白眼。鄭子默搖頭而笑:“想起以前你對我那恭敬的樣子……真是判若雲泥。”

想起往事來,徐晴問他:“你什麼時候知道我跟捷捷的關係?”

“很早,”鄭子默不動聲色說,“我一回國就知道了。她的書桌上永遠放着你們兩的合照,相冊裡也有許多你們的合影,我想不認識你都不可能。”

徐晴眯起眼:“我的書桌上也是。”

“那時覺得這個女孩真是有勇氣跟捷捷合照,”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不過都是難得的漂亮。”

徐晴吃飯速度很快,見她放下刀叉,用紙巾擦擦嘴角,雙手搭在桌上,鄭子默搖搖頭:“吃太快對身體不好。”

“多年住校養成的習慣了,再說,這麼難吃,長痛不如短痛。”

鄭子默嘆口氣,欲說什麼卻被一臉鄭重的徐晴打算,“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大三時,我進入那個課題組的事,你有沒有……”

說到這裡徐晴忽然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但估計他已經明白,擡頭期盼的看着他;鄭子默眉尾一挑,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你會忽然想起問這個?懷疑自己的能力?”

“我有時想,憑我的資歷學識,進入那樣水平的課題組,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我知道,你最初一定是看過我們的簡歷的,居然能同意……”

鄭子默捉住徐晴搭在玻璃桌上的手,然後鬆開,笑得眼睛好似一湖水,“蘇教授提議你之前我確實不知情,起初時有人反對,認爲你太年輕。不要以爲我是輕率的作決定,之前我慎重的研究過你的簡歷,把你在大學階段參與過的課題都大致的進行了瞭解,終於拍板決定……組裡的每一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如果真的是有人沒有能力,決不會讓他參與。後來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徐晴笑的眼睛彎起來,“我確實不及那些學長們……那次成功完全是誤打誤撞。”

“機會只會光顧有準備的人,”鄭子默不覺莞爾,視線在徐晴頭上一掃,“那段時間見你那樣認真,確實讓我感動。”

察覺到他的動作,徐晴問:“是否要走了?”

剛問完手機就響起來。

兩人默契的笑了,徐晴等他接完電話,拿起大衣給他穿上,“走吧。我送你出去。”

送別總是走的不快,加上在雪中走的更慢,兩人的影子在雪裡上拉開,蓋住留下的一個個腳印。送到道路上,徐晴有一輛黑到發亮的車子等着他,車門大開;徐晴頓住腳步,轉身準備返回學校,確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

鄭子默看着她,眼睛好像會說話,他握住徐晴的手,說的話讓她錯愕無比:“等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好麼?”

結婚?

很久才確定他的的確確講出了這個詞語,然而就算知道,也想不出任何話來答他。鄭子默則很有耐心的看着差不多快要目瞪口呆到石化掉的徐晴,揉一揉她的臉,淡定的說了一句“你想一想吧”,然後鑽進汽車。

徐晴返回宿舍,矇頭大睡。可是連睡覺都在做着稀奇古怪的夢,幸好被一個電話叫醒。醒了之後就再也睡不着,帶上筆記本到圖書館查找資料寫畢業論文。其實徐晴的好幾篇論文都可以作爲博士的畢業論文,但是導師的要求太高,故此只得提前一年就開始籌備。她恨不得能變成兩個人,一個備課,一個學習。

在圖書館裡大腦迅速安靜下來,剛寫下一個開頭,又被幾名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同學拉住請教問題。好容易送下來就開始納悶:爲什麼總會那麼忙?

下一秒就得到答案:麻煩都是自找的。

譬如今天拒絕鄭子默不就萬事大吉了麼,可是那時偏偏腦子短路,答應做她女友。好了,好了,現在他說到結婚,哈哈哈,永不得翻身了。

外頭日光照的雪發光,頑強的小草在牆角探出碧綠的頭部。徐晴出神的想:人生還是美好的,耗着吧耗着吧,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

這件事徐晴一直不敢告訴鄭捷捷。不論如何,她們成爲一家人還是太過離譜。

幾個月後鄭捷捷忽然打電話來問及此事,語氣焦灼,單刀直入的問訊是否確有此事。徐晴正在實驗室給批改學生的作業,拿起手機走到走廊,靠着窗口,半吞半吐不敢多言。

最後被鄭捷捷逼問得無可奈何,終於說:“他是問我,是否一回國就跟他結婚。”

以爲鄭捷捷即將吼她,想不到鄭捷捷驀然沉默。

“怎麼了?”

鄭捷捷避而不答,問:“我哥最近有沒有跟你聯繫?”

“是有快一個月沒有音訊了。”

“你有沒有給他去過電話?”

“我不知道他的電話,從來都是他打給我……還有,電子郵件也沒有迴音。”

“是,我到忘記這一點……”聲音嘎然而止,像是不知如何說下去。

徐晴直覺出事,反而冷靜下來:“怎麼了?”

良久聽到鄭捷捷疲累的聲音說:“我後悔了。我太自作聰明。”

徐晴握住手機,感覺到手心沁出一層汗,默默看着身邊的常青藤。常青藤長得非常茂盛,沿着牆壁不露聲色的爬進走廊。徐晴預料到什麼,不自覺的放低聲音:“不干你的事情。”

“家裡出了事……”鄭捷捷艱難的開口,“所以我哥哥他不得……”

“跟你一樣麼?”

鄭捷捷沒有說話。那就是默認了。一時徐晴也失去所以言語,好像堵在胸口的石頭被搬走,心臟有一下沒一下的被揪緊,不覺臉上扯出個奇特的笑容。剛好導師踱步邁進走廊,滿臉興奮的對徐晴招招手,讓她到實驗室。

見狀徐晴的思路被轉移到別的地方,怔怔的說了句:“我知道了。”

那邊楊季然似乎對鄭捷捷說了句“這也未必是壞事”,鄭捷捷“嗯”了一聲;徐晴平靜的開口:“他說的對。真的,其實客觀的說,這一點也不是壞事。我們就算在一起也未必會長久,畢竟兩人地位身份的差距永遠都在那裡;再說,你現在不也很幸福麼。”

鄭捷捷搖頭苦笑:“你倒是理智。只是……”

返回實驗室,徐晴得知導師在課題上有新的發現,先把雜念拋開,一直專心的忙到晚上。深夜回宿舍後,纔有時間仔細的想這件事,可是依然沒個頭緒。

對鄭子默不是沒有感情的,但也徹底的鬆了口氣。

爲了趕走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徐晴走進臥室,坐在牀上打開電腦寫論文,幾行字後屏幕上的字開始上竄下跳,徐晴開始犯困。

人像後一仰,很快睡着了。

外婆笑眯眯的走過來,穿的整整齊齊的衣服,樣子和去世的時候一樣安詳,好像隨時可以走上講臺。徐晴拉着她哭,說,外婆,您可回來了,我很想您。外婆拉住徐晴的手,不要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後就哭醒了。筆記本還運行着,悠悠的藍光映的臥室像個鬼屋。徐晴拖着頭,仔細的回想着夢境,此刻電話響起來。

是鄭子默。

他的疲憊似乎不必徐晴的更少,聲音有些啞:“我現在纔有空給你打電話。”

徐晴說:“捷捷上午已經給我來過電話。”

“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鄭子默深深嘆口氣,徐晴不由得一愣,想起自己認識他也有好幾年,但從未見到或者聽到他嘆氣,他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一走神,他的話也漏掉幾句:“……不論如何,人還是沒法勝天,只能順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就像我以前一樣。”

徐晴忽然寬心的笑了,他們兩人雖然受挫,但是都是身經百戰,哪裡會被這些挫折打到呢。於是輕聲開口,讓聲音裡帶上一點笑:“我沒事的。”

“我在想,”鄭子默亦笑,“當時勸捷捷的話現在想來,真是刺耳,簡直是爲我自己準備的。慶幸的是,好在我們曾經開始過。”

“你們果然是兄妹呢,說出來的話大同小異。”

“我們身上都有責任。”鄭子默輕描淡寫的說了句。

徐晴微笑起來。這樣的談話,哪裡像是兩個正在分手的男女,果然修養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