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總反攻打響了!
對於聯軍最高指揮官瓦德里元帥來說,這個夜晚令他終生難忘——他無數次的接近了勝利,每一次他都完全相信,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勁,只要再多一個團、甚至一個連,對面的遠東人就會撐不住了,就會崩潰了!兩個星期來阻礙聯軍前進腳步的障礙就不存在了!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增兵,一個團又一個團,他把自己做能調動的最後一個連隊也投入了戰鬥,可是在這片漆黑的夜色中,中國人依舊還在抵抗,還是如增兵前那樣搖搖欲墜,還是如增兵前那樣頑強的抵抗着!
希望與痛苦就在一個又一個團隊開赴北岸戰場的過程中,在瓦德里的心中不斷的浮起、破滅、破滅、又浮起……
他曾不止一次的懷疑過,已經這麼多部隊這麼多火力投入戰鬥了,可是爲什麼對面的遠東人依舊沒有放棄抵抗,勝利爲什麼始終只離自己有着一線的距離!難道這一線的距離,就成爲難以跨越的峽谷?
是不是自己把所有的部隊都投入進去,中國人的陣地還是會像三個小時前那樣,不停的退卻、潰退又迅速組織起來反擊、反衝鋒!這種沒完沒了的重複要進行到世界末日嗎!?
唯一令瓦德里堅持下去而沒有宣佈停止進攻的,就是瓦德里看的出來,對面的中國人也很不好過,不!應該是很難過!這些中國人面對的困難要比自己大的多,自己沒理由會輸的!
這個平凡的秋天的夜晚,這條既不寬廣也不湍急的洋河,在今晚必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侵略與反抗、榮譽與自由、近十個國家五萬左右的士兵爲着完全不同的信念生死相搏,他們彷彿化身成兩個巨大的神詆,頭頂着頭;眼瞪着眼;流着汗、血與眼淚;發出巨大的吶喊聲;相互角力,抵死不退!
生——或者死。wWW、qb5、Com//
勝——或者敗。
每一寸土地都有人在流血,在狂呼!每一分鐘有人都在呻吟,在死亡!
而能夠決定勝負的,除了雙方的意志、勇氣與力量,也許還有冥冥中的天意……
瓦德里最後一次揮動指揮刀,最後一支預備隊也投入戰場了。就在他投入了最後的總預備隊,那三千多人的各國精銳聯軍之後,陣地上的形勢忽然發生了逆轉!眼看即將到手的勝利象一輛飛速行駛的戰車嘎然而止!然後在他的眼前慢慢的,卻又不能置疑的粉碎了,他的全力進攻換來的是在守軍陣地上的一夜撕殺和幾個孤立的陣地!
當東方稍明,天色漸亮的時候,瓦德西已經無心再看洋河北岸的形勢了。
就在聯軍勉強組織起新的進攻時——他們已經投入了那三千人的最後的總預備隊,兩翼陣地上埋伏了一夜,忍受了一夜的軍校士官生們終於發動了。李雲帶領着他那個排衝在了最前面,幾乎是在短短的一瞬,聯軍的進攻便成爲了爲了生存而敗退的崩潰。他們已經沒有了發動進攻時那種衝勁,有的,只是如何保住性命的念頭。
一隊隊的聯軍士兵轉身向洋河北岸潰逃着,陷入縱橫交錯的陣地中的士兵則慌亂的尋找着出口,他們如同沒頭的蒼蠅,亂烘烘的時而擠做一團,時而散到各處。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陷入了前後的夾擊之中。鬥志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的聯軍士兵放下了武器,高舉着雙手在守衛者們鄙視的眼光下順着壕溝走上了地面。
眼前是怎樣一幅景象啊。
腳下是一具具的屍體,他們扭曲的身體看上去非常奇怪,以各種姿勢散落在崩塌的戰壕上,壕溝裡,鮮血在地面彙集成一道道乾涸的小溝。更多的是舉着雙手的各國士兵——如果他的雙手還在的話——這些投降的人從彼此眼神中只能看到絕望和失敗後的麻木。他們中很多人自問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衝過來了,也同這些兇狠的遠東人交過手,現在他們已經將自己的命運託付給上帝——日本官兵除外。
他們被集中起來,蹲坐在地上,他們的武器堆成了小小的一堆。那裡面有村田步槍,還有些裝飾華麗的指揮刀。
歐洲各國的士兵們排隊走過他們身邊時,只是冷漠的看上一眼,他們都知道這些日本官兵將會面臨什麼樣的遭遇,對此,他們毫不懷疑,只企求自己能夠擺脫和他們落到同樣的下場。
就在他們到了臨時收容戰俘的後方陣地時,一支部隊正從西面趕來。
鮮豔的紅色大旗在晨風中獵獵飛揚,一個金黃色的“符號”在旗幟中閃耀着奪目的光彩,在朝陽的映射下,這旗幟一瞬間深深的印在了目睹它的俘虜們的心中,如果有誰認得這個“雲”字,那也只能是親手書寫它的林雲!
是的,經過整編集訓後的武襄軍第一師第一旅趕來增援了,雖然這增援來的有些晚,但絕對讓蔣百里喜出望外,零打碎敲的補充兵員並不是他想要的,這樣一支建制完整裝備整齊的軍隊纔是他最爲渴望得到的部隊!
蔣百里躺在擔架上見到了來增援的旅長——對於這個新名詞,他並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是這個同樣年輕的旅長——李韌,這是郭鬆齡在日本留學時的同學,去年才從廣州跑到襄陽,一直在擔任新軍作戰參謀的職務。兩人簡單的談了談昨夜的戰況,軍醫一邊給蔣百里包紮傷口,一邊埋怨他不該衝到前線去。對此,蔣百里只是微笑着並不反駁。
那樣的情況下,哪裡是前線?哪裡是後方?作爲一個指揮官,蔣百里並沒有爲自己的行爲做出結論。陣地守住了,這纔是他最爲看重的結果。
而這一夜,聯軍的陣亡及失蹤名單上,又增加了一萬兩千三百五十六個名字,這幾乎是瓦德西所能承受的最大傷亡了,他現在考慮的不是如何勸說即將接任的克拉克繼續進攻,而是如何防守——如果他真的還願意面對克拉克的話。
洋河從此成爲了一個歷史名詞,這個名詞在西方軍史界通常被形容殘酷的、血腥的戰場,“洋河絞肉機戰役”這個名字成爲讓後來許多年間的陸軍士官生聞之變色卻不得不學的必修科目。然而讓他們想不明白的是每一次的沙盤模擬攻防,都是以林雲的守軍爲失敗而告終的。這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西方無數的軍事學家爲之抓破腦袋,他們絞盡腦汁,提出各種假設,做了大量論證。最終他們認爲,這場戰爭帶來了炮兵火力的教訓並證明了有刺鐵絲網加機槍的威力。可是這並不具有普遍的說服力,因爲在戰役的後期作爲守衛的一方,已經沒有什麼炮火支援了。而鐵絲網的作用在失去重機槍的陣地上,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因爲各國士兵的協調問題?因爲士兵不夠勇猛?都不是,甚至也不能歸咎指揮官的無能——瓦德里雖然最終導致了洋河戰役的失敗,但是縱觀他的指揮,並沒有犯什麼不可挽救的錯誤,甚至可以說,瓦德里是個優秀的指揮官……可惜的是,他的對手實在太優秀了。
最後,他們只好解釋說:“除了我們已知的因素外,一定有某些未知的、不可預測的、難以掌握的因素在冥冥中幫助了守衛的一方,或許是守軍的意志,當然,這僅僅是推測,又或許是上帝的旨意——很難說當時還有什麼別的因素,因此而決定了這一場戰役的勝負——也由此改變了此後數百年的歷史走向。”
另一種論點則是雙方指揮官的比較,這場戰役失敗的最大原因在於:聯軍指揮官雖然優秀,可是隻能說是沒有犯過致命錯誤的普通指揮官,而擔任守方指揮官的,是那個叫林雲的神秘的突然出現在人們視野中的統帥。
但是這個論點很快就站不住腳了,因爲大量的歷史文件表明:雖然林雲名義上擔任了洋河戰區的最高指揮官,可是在決定戰局命運的大段時間裡,真正的指揮者是那個叫蔣百里的,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子,這就更讓那些熱衷於“武器制勝”論的傢伙們喜不自禁——看吧,誰領導的並不重要,重要的還是武器!
所有這些爭論最後只是讓他們陷入了無邊的困惑——也許這個迷題只會隨着歷史腳步的漸行漸遠而更加模糊和難以回答,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林雲和他所統帥的這些年輕的士兵,完成了一個看上去並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許,這就是東西方對待戰爭所表現出來的本質上的不同吧?
當然,此時的林雲並沒有因爲洋河前線的又一次勝利而感到高興,他現在越來越爲捉襟見肘的物資分配而頭疼。本來在他的整個戰略計劃裡,第一階段是先集合兩到三個新編師擺在洋河主陣地兩側以防聯軍相機突破,同時將主力抽調出來,整訓一個星期左右以後從龍關斜出,迂迴到洋河南岸,伺機將聯軍的主力消滅於洋河戰場之上。
可是眼下別說彈藥,就是糧食都成爲了最讓他頭疼的問題,十多萬軍隊,幾十萬百姓,每日所需要的食物已經大大的超出了張家口及附近地方的供應能力。楊度雖然從多方籌措,四處購買,加上那些“欽差北方戰區糧草籌備大員”們,也不過是勉強度日而已。
至於郭鬆齡什麼時候能搞回物資,說實話林雲現在心裡也沒多少把握,畢竟郭鬆齡首先要把他自己的部隊餵飽了,而且他的戰略意義更多的在於襲擾聯軍的後方。
就在林雲爲了糧草彈藥的事情一籌莫展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甘肅布政使岑春宣率領着他的人數少少的勤王之師趕到了張家口,同時也帶來了張家口所急需的大批糧食和彈藥。
“這是香帥託我帶給大人的信。”岑春宣表情複雜的取出一封信來。他帶來的這批物資,絕大部分是張之洞提供的。
“你我立場各異,然而都是在做着認爲完全正確而且非做不可的事情,汝徵沙場吾運籌折衝……我雖然極力反對你如此冒失衝動的行爲,但是不能坐視朝廷宗室遭此巨厄……至於襄陽之事,我想你亦能理解……當此國運危艱之時,你我勉勵爲之,雖不知你我孰爲對錯,然大丈夫立天地間行胸中事,無愧於心,幾可瞑目矣。”
林雲默默的唸完張之洞寫給自己的信,置於案頭,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