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對岸橋頭高地上,一面血紅的大旗迎風招展,林雲凝神仔細看去,只見旗上一個大大的“聶”字。
大旗下,聶士成雖然衣服骯髒凌亂,可是氣度沉穩異常,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了個小爐子,正在燒水泡茶,看樣子,彷彿身處的不是亂烘烘的戰場,而是出來春遊一般。潰敗的清軍看到這個臉色焦黑的傢伙,倉皇的腳步不由得就放緩了,大家帶着敬畏與驚異的眼光悄悄打量着這個身材發福的老傢伙。
聶士成一言不發,既不大聲責罵,也不好言勸慰,就在那裡默默的泡着他的茶,就這樣,清軍的軍心就被他穩定了,他這種淡定從容的氣度默默的影響着戰場上的每一個人,纔沒有發生潰軍互相踐踏蜂擁過河的場面。
“大將風度啊。”看到聶士成如此從容,林雲長出了一口氣。同時,他也放下心來,看來歷史並沒有按照它的軌跡讓聶士成戰死在天津八里臺。
“何止大將啊,要不是聶軍門拼死頂住了洋人,只怕最少六成的兄弟根本看不到洋河了!”一個老兵歪着腦袋從林雲的馬前走過。
一個年輕點的士兵聽了點頭道:“孃的!要不是那些老大人們怕戰火殃及京師,一定要聶軍門出城作戰,咱們北京城牆那麼高,弟兄們又跟聶軍門一條心,未必打不過洋人!”
那個老兵憤怒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操他媽的,朝廷的官們不懂還瞎指揮,當年老子跟着林大帥聶軍門,朝鮮戰場上小鬼子也打了,還怕了什麼八國洋人!”
“聶士成爲什麼不過河?”林雲插嘴問道。
“你媽的算那棵蔥,敢直呼聶大人的名諱,聶大人說了,要跟弟兄們同生共死,他要最後一個過河,叫兄弟們別慌!”那大兵扭過頭來,憤怒的表情一下轉爲了呆若木雞。
“林……林大帥!”那大兵連着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接着驚喜的喊了起來,“林大帥,是林大帥!我沒有做夢,林大帥回來了!北京城有救了!”
林雲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他現在要做的是趕緊把聶士成喊過河,因爲八國聯軍的炮彈已經落在離聶士成所在的地方不遠了!
他喊着聶士成的名字,可惜在這樣的環境下,能聽到的不過是槍炮聲,以及人們發出的嘈雜的聲音。
林雲忽然產生了一種擔憂,他害怕聶士成將戰敗的責任攬在自己頭上,甚至此時他所以不過河,是已經抱了必死之決心。
就在這時,聶士成也看到了林雲,他忽然笑了起來,他笑的那樣開心,那樣的放鬆,好像一下子卸下了肩頭兩座大山,他揮動着胳膊,彷彿在說着什麼,可是林雲根本聽不清楚,他的耳中,只有呼嘯的子彈劃過空中的聲音,還有轟然炸響的炮彈聲。
遠方的炮聲和吶喊生忽然大了起來,有人驚慌的跑來,哭喊着:“完了!完了!聶大人,弟兄們全完了,求您過河吧!”
聶士成轉過身,留給林雲的是一個凝重的背影,他站在血紅的大旗之下,陽光下的戰旗在他的黑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忽然,他猛的又轉了過來,面對着林雲,深深注視這與他隔河相望的林雲,深深的對視着……
良久,他緩緩的行了一個禮,林雲眼含熱淚,也舉起手向他回禮,他知道,這是軍人與軍人的對話,這是老兵對繼任者的囑託——他沒有理由去拒絕!
八國聯軍的部隊已經很近了,他們經過了在北京城下的苦戰,面對敗而不潰的武衛軍,他們必須要徹底的擊潰這些頑抗的傢伙們,所以這支以日軍爲主力的聯軍一路追擊着,直追到了洋河渡口。
擁擠的人羣終於將那坐小小的石橋擠垮了,落入水中的人掙扎着,拼命的向河北岸遊着,湍急的河水淹沒了很多人,可還是有幸運的傢伙氣喘吁吁的爬上了岸。
河南岸的士兵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他們沿着河岸奔跑着,有的跳進河裡想尋找一條生路,可是瞬間就被滔滔河水給吞沒了,更多的人茫然的看着氣勢洶洶攻擊而來的聯軍——他們實在鼓不起抵抗的勇氣了,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和大炮,越來越多的人放下了武器。
蔣百里忽然放下望遠鏡驚呼:“看,那是聶大人的軍旗!”
在河邊的高地上,聶士成的軍旗已然迎風招展!他和他手下幾十個傷兵相互摻扶着,高高的舉着軍旗,滿臉倨傲的看着端着上好刺刀的八國聯軍。
八國聯軍的指揮官乃木希典驚異了,在得知這是聶士成之後,他派出了聯絡官,許諾聶士成只要投降,會給他符合他尊嚴的體面的投降方式。在他看來,聶士成已經完成了一個軍人應盡的義務和責任。“雖然我們是敵人,但我們尊重勇士,聶將軍,在這場戰爭中,您的勇氣令我們欽佩,現在戰爭對於您已經結束了,失敗並沒有損害您的尊嚴,現在請您放下武器享受和平吧。”
面對勸降的翻譯官,聶士成只說了一個字,“屌!”
河風忽然在這一瞬間狂暴了,它帶着這個字瞬間飛過了洋河渡口,傳到了每個男人的耳朵裡——跪着的,站着的,狂笑的,沉默的,直到很久很久,直到凝固在歷史的某個瞬間……
聯軍的進攻開始了,勝負是如此的沒有懸念。炮聲轟然響起,硝煙被河風吹散之後,聶士成扶着旗杆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他的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血跡,可是他的眼中,依舊充滿了傲慢與平靜。
面對着這個固執又頑強的不可理喻的敵人,聯軍中的日本士兵發狂了,他們先是放了一排槍,在聶士成的身體上打出無數的窟窿,又接着衝上去狠狠的用刺刀扎穿了他的身體。
血,早已流盡,身體,卻依然緊靠着旗杆屹立不倒!
乃木中將命令將聶士成的腦袋砍下來,吊在旗杆上向北岸昭示,他認爲這個主意仁慈而聰明,而且非常有效,這可以瓦解清軍的鬥志,讓他們看到反抗的下場,從而降低雙方戰爭的損失。
出乎他的預料,北岸兩萬條漢子沉默不語,在這片死一般的沉寂中,乃木希典感到一種陌生的、可怕的情緒正在醞釀、滋生,並無法遏制的蔓延在洋河北岸。
打破這片死寂的,是林雲冷冷的聲音,他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洋河渡口:“我,洋河戰區總指揮林雲宣佈,日本侵華軍隊將不受到戰俘待遇,凡我軍士兵有捉到敵軍指揮官及其部屬者,不用猶豫,直接擊斃!”
“少年人的血氣之勇!”自認爲聯軍必然勝利的乃木輕蔑的笑了,可是他的笑容瞬間就被凍結在臉上。
落日紅霞中的北岸,一個青年騎兵緩緩的脫去頭盔,他堅定的仰着頭顱,默默注視着洋河南岸!雖然傍晚的餘暉讓乃木無法看清那青年的面目,可是他深深感覺到了,那青年眸子中狂熱的戰意甚至灼痛了自己的眼睛!
一股寒氣,從乃木腳下升起,一直到他的心頭,久久揮散不去。乃木注視着河對面的年輕人,就是他,一定是他!在朝鮮將大日本帝國的精銳打的潰不成軍,喪失殆盡,他的名字,早已深深的刻在了每一個日本軍人的心裡。
“沒想到,他這麼年輕……”乃木放下望遠鏡,悵然若失的輕聲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