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往事如刀

林修剛一出生,就成了孤兒。

那時帝都開始下起大雪,一對街頭擺攤唱戲的中年夫婦歸家時候,在雪地中的黑箱抱出了一個男嬰。男嬰可愛的模樣實在令人愛不釋手,那中年婦女一眼就看中了,堅持要抱回家養着。

家況不佳,但中年男子還是同意了,畢竟他們成親二十年連個孩子都沒有。

於是,林修就這樣有了一個家。

除了帝都一些大家族之外,更多普通的百姓都是生活在最底層,靠各種手藝口技謀生。林修的爹孃就是如此,他們在街上擺攤唱戲,夫妻搭檔,雖然幸苦,但足以保證溫飽。

六年很快過去,林修相貌愈加俊秀。跟隨着爹孃,林修練就了一口好嗓子,沉厚的男高音、甜膩的女音、滄桑的語腔,他都能得心應手地切換。

林修曾以爲,他今後會跟爹孃一樣以唱戲爲生,直到死去,但命運並沒有這樣輕易放過他。他的爹孃,在一次擺攤唱戲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又是天空下着大雪,林修在家中餓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他跑了出去,瘋狂地跑,路上滑倒很多次,摔得林修鼻青臉腫,但是林修一直堅持着,不叫一聲痛。他知道,只要見到了爹孃,一切就都解決了。

終於在一片雪地裡林修找到了爹孃,他們躺在雪地上,雪還沒來得及蓋住他們的臉,他們的雙手……肘部以下都不見了,血流了一地。

“爹……娘!”林修搖晃着爹孃的身體,不停地叫着。

林修的爹睜開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哆嗦着說話。

“不……要哭……”他很努力地想把斷手藏到身體下面,“修兒,閉上眼睛別看。”

林修流着淚,用手蒙上了眼睛。

“修兒,記得昨天爹藏在牀下面的大餅嗎?”

林修點了點頭,“今天我偷吃了一個,還剩三十一個。”

“好……很好……”林修的爹笑了一下,“你把這些鑼鼓……收起來……回家去吧。”

林修搖頭,他不想丟下爹孃。

“我……沒法走了。”爹爹搖搖頭,“答應爹,修兒,一定要好好活着。”說這話時候,爹的眼神散了,“收拾好東西回家吧……別管我們……不要回頭看……”

林修知道爹爹說話從不改口,他一步步退開,抱起了那些鑼鼓,然後瘋狂地向家裡跑去。

回到家後,林修哭了兩天,一直到第三天,等他扛着一身的鑼鼓再次來到街上時候,才現爹孃的屍體不見了。有人告訴他,兩人的屍體不知被帝都的巡邏隊丟到哪兒去了,估計現在都被野貓野狗吃得骨頭不剩了。

林修沒有再哭,他收拾好了鑼鼓,學着爹孃,開始唱着一個人的戲。大街上人來人往,卻沒人停下來看一眼這小孩。

開始時候,林修飽一天餓一天,捨不得吃掉那些開始黴的大餅。後來漸漸地,他唱得越來越好聽,不比爹孃差多少,林修開始吃得飽,甚至還買了兩塊木牌,他很認真地在上面刻上了爹孃的名字。

兩年很快過去了,林修八歲了,他的頭留長了,披在肩上,他也開始習慣了一個人生活。

這兩年來,靈武帝國與領國黑冥帝國生了戰爭,每一天都有一批批難民涌進帝都,整個帝都一片混亂,帝國的巡邏軍隊,各大勢力的護衛不斷來來往往維持着秩序,負責剷除這些影響帝都秩序的亂民。

那日,天空下着大雨,林修依舊自顧自地唱着戲,但生意越來越冷淡。

大雨已經持續三個多小時了,滿街的糧食和泥水混合在一起,變得骯髒不堪,難民們和巡邏隊一起倒在泥堆裡,纏鬥已持續到尾聲,活着的難民被驅趕出城外,剩下的是重傷者和屍體。

傍晚時候,林修正想收攤,但遠遠地在一堆屍體內,他看到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身材很是瘦小,襤褸的衣衫已經被雨水打溼,黃黃的頭黏在臉蛋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東西讓她整個臉都花了。

此刻,她正努力地拖着一具渾身鮮血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顯然是一個難民,或許他是餓死了,也或是是在與護衛兵的爭鬥中受了重傷。

那小女孩兒想要把這中年男子拉到屋檐下免得被雨淋着,然而她人小力薄,根本就拉不動,小女孩兒的嘴裡大叫着:“爹爹……嗚嗚……”

林修走到那女孩的面前,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眼前熟悉的場景讓他響起了許多,兩年前那場大雪瘋狂地下在他的回憶中,將他的靈魂都打溼。

那女孩兒回過頭,嗚咽着,眼中露出乞求之色。

林修擡了擡頭,張了張嘴,喉頭哽動了一下。他看了眼那男人,他已經死了九分了,當胸的一個創口,致命傷害,神仙難救。

那女孩兒趴在父親身上嗚嗚咽咽的哭着。而林修,目光卻始終落在那女孩兒,目光中的情緒很是複雜,同情、柔和、悲傷和憂鬱……

中年男子忽然睜開眼睛盯着林修,接着目光便是停留在那小女孩身上,林修知道,迴光返照的他已經活不久了,“你買了我女兒吧,別讓她餓死!”那中年男子忽然一翻身爬了起來,跪在地上。

“求求你了!”那中年男子眼含熱淚,他知道在這個時期,只要他一斷氣,自己的女兒在混亂的帝都,除了餓死或者被人打死就沒有別的結局,儘管林修看起來不像個有錢人,但至少吃飽穿暖,能保證活下去。

林修在兜裡找了很久,但是今天生意太冷清,他只賺到一枚銀幣,仔細看了一下,林修走到中年男子身前,放在他的手裡,然後一擡手抓住了那女孩的手腕,看着中年的眼睛,“她是我的了!”

中年男子眼睛瞪得很大,盯着手裡可憐的一枚銀幣,嘴角一陣抽搐,費力的說道:“一……一枚銀幣!”

林修鄭重點了點頭。

那中年男子看着林修,呼呼喘氣:“你……你要好好對我的女兒!”頭一歪,死了!

女孩兒一直緊緊盯着父親的眼睛,一看他眼睛閉上,立即撲上去用力搖着中年的身體,聲嘶力竭的大喊着:“爹爹……你醒醒,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怕啊!爸爸,嗚嗚……你起來!”

林修緊緊抓着那女孩兒的手臂,抱她起來,那女孩兒卻根本不理他,硬是要往那中年男子的身體撲去,林修大聲喊道:“以後由我來保護你!”

女孩兒睜着大大的眼睛,淚流滿面,有些膽怯地看着林修,哽咽道:“我要爹爹活過來!”

“他死了,以後你是我的了!以後你得跟我姓!”他認真的說着,然後寒風瑟瑟中,他脫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

這時大雨慢慢停了,城東是一片難民死後的亂葬崗,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兵荒馬亂的年頭,也不敢奢望有什麼棺材,只能用一具草蓆將那個中年男子裹了起來,草草掩埋。

那女孩又哭得幾欲昏厥,林修卻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拉着她的手,然後不顧她的掙扎,拉着直往家裡而去。

走在未知的方向,女孩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向着東方亂葬崗瞧去,她相依爲命的爹爹就埋在那裡。

然後她又歪過頭來看着林修,感覺到外套披在身上多了一絲暖意,一瞬間,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兒,彷彿取代了父親的位置——一個女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個男人在爲她守望,她緊緊握住了林修的手……

就這樣,林修收養了一個小女孩,那一年,他八歲,而那小女孩只有六歲。

收養了小女孩後,兩個人的世界多了些樂趣,但同時也肩擔起了責任。

一開始,女孩什麼都不懂。洗腳,洗澡,洗衣服,甚至是穿衣服這些瑣事,都是林修幫忙着。他只有八歲,卻像一個盡責的父親一樣,給女孩所有的疼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或許是因爲幾年前,林修也同樣渴望有人對待自己,他能理解,所以疼愛。

生活忙碌而幸福,日子悠悠地走,眨眼間十年過去了。

兩人長大了,卻愈加地親密。林嫣兒十六歲,出落得漂亮動人,而林修唱戲也越好越好,兩人搭配着,名聲漸漸闖了出來。甚至帝都中一些勢力,在喜慶時候也請兩人過去助興。

一切都安好,直到有一天,帝都四大勢力之一的雲家派人過來,說是他家公子的成年禮,要林修兩人前去唱戲助興。

沒有理由拒絕,也沒權利拒絕,林修和林嫣兒簡單收拾着鑼鼓,就走進了偌大的雲府。

而在邁進雲府時候,那用名貴檀木製成的大門“嗚嗚”掩住,他們兩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都回頭看了一眼,卻都沒有想到,平靜安定的生活,在這一刻徹底毀滅,這一扇門,從此隔開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命運如此可笑,卻又如此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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