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米汁巷32號

米汁巷32號。

沒錯。

這裡曾是他的家。他曾和母親相依爲命生活在這裡,雖然清苦,卻是快樂。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一戶大人家的私生子,他會擔負很多屈辱與鄙夷,他會隨時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畢竟他開始這段生活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所以他常常想念這裡,玩耍的河堤,友善的大人,開心的夥伴,還有溫柔的母親。這些年他輾轉這所房子買下,這是他的沒有負擔的休憩地,是他心中一片淨土的地方。他轉眼看着艾白,或許帶她來並不是衝動,而是他內心長久的渴望,渴望她瞭解他安慰他觸碰他……

雖然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

已是傍晚,小鎮上各處都燃起了炊煙,正是吃飯的時間,艾白吸吸鼻子,飯菜的香味傳來,想是隔壁已經備好了飯桌。

巷子裡時不時有自行車從身後叮鈴叮鈴的穿過,原來是小販賣着包子和甜卷,林鈞招了招手,買了兩個甜卷,讓艾白在一旁提着,自己從箱子裡掏出一串鑰匙。艾白注意到他從中一下子就找到了那把古銅色的,插|進鎖眼裡,果然是對的。這些個鑰匙顏色形狀都差不多,過了這麼久他竟還記得這麼清晰。

艾白隨他進去,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左手邊種着一些綠色的草木,叫不出名字來,右手邊是一堵爬滿爬山虎的矮牆,零零碎碎地在其間開着幾朵紫色的牽牛花。

沿着石板路往裡走是一棟兩層的簡式樓房,應該是翻新過的樣子,與周邊的圍牆明顯年歲不一,屋子裡也沒什麼特別的擺設,傢俱都沒幾樣,簡單的桌椅,沒有沙發。

結構上卻與後面相通,艾白推門一看,這房子原來是依水而建,後面比前院寬敞的多,延伸出去有一個簡易的河堤,艾白常在書上看到,古時女子大概都是在這裡浣衣,然後被河上游玩的皇帝看中的吧,她抿嘴一笑。

陪她參觀的林鈞在她身後雖然沒有看見她的表情,但也明顯鬆了一口氣,看她這麼好奇的模樣,許是不討厭的吧。

林鈞指點道,“那裡還有一艘小船。”

艾白順着他的手指看到,水臺旁果然停泊着一艘小船,因爲蘆葦蕩的遮擋看得隱隱約約,而這更是隻在畫中見到過的,不禁問,“那船真有人可以在那裡睡覺嗎?裡面有那麼大地方嗎?”

林鈞笑了笑,她的問題實在傻氣,答道:“我有時候就睡在那裡。”

艾白疑問,“你經常回來嗎?”她看了看四周收拾的也算乾淨,不像是閒置的樣子,只聽林鈞答道,“偶爾,平常家裡這些都是鄰居幫忙收拾的。”

艾白點點頭,心下疑惑,難道他以前出差都是回來這了,不是去金絲雀那兒嗎?不過從這些日子看來,對他是否有金絲雀,她倒不確定起來。

“上樓,給你看看房間。”

樓下是堂屋和廚房,連接的樓梯是在室外,樓上是兩間臥室。艾白扶着行李箱,不知道要進到哪一間,是林鈞剛剛進去的呢,還是隔壁的呢?

林鈞站在門框裡回身看她,說,“你的房間在隔壁。”

艾白如獲大赦,推開身邊的小門,有一張掛着白色蚊帳的古樸的小牀,一個壁櫥,一個梳妝檯,再無其他。艾白努努嘴,連電視都沒有。簡單地把衣服收拾進壁櫥,卻發現其間掛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很是精緻好看,艾白不禁懷疑,難道這是他母親的房間不成。

她走到梳妝檯,有一把桃木梳子,一個首飾盒,艾白打開首飾盒,裡面空無一物,她又重新拿起了桃木梳,林鈞生的這樣好,母親想必也是一個美人吧,難道美人就是用這把梳子在河堤梳頭,然後被林父看到的?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林鈞已經進了門,站了好一會了。

艾白訕訕地擺擺手,“沒什麼,我想你媽媽一定是個大美人,不知道是怎麼看上你爸爸的。”

“是她自己傻!”林鈞臉色沉下來,轉身下樓。

艾白愣怔了一會,無意觸到他的雷區,他怎麼還發起脾氣來了,氣沖沖地跟着下去,追到樓梯口,看到他站在堂廳裡,背對着她,艾白突然又氣餒,沒了脾氣。

今天他的背影依舊沉默,卻能讓她感到悲傷,或者她真的無意間觸碰了他的傷口,可爲什麼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她應該嘲笑,應該蔑視,應該幸災樂禍地覺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而事實上,她有點無力。

她貌似輕鬆地跑過去,咋咋呼呼地說,“餓死了餓死了,什麼時候吃飯啊?”

林鈞回頭看他,扔給她剛剛買的甜卷,轉身又出去了。

“怪人!”艾白在心裡說。

一共只有兩個甜卷,好在她在飛機上吃得夠多了,扳了半個甜卷,就跑到河堤玩水去了。

等到晚上,林鈞從鄰居家回來,她已經上樓,許是睡了,他轉身欲想上樓,無意間瞥到桌子上剩下的甜卷,心裡小小地觸動了一下,他們“同居”這麼久,她從來沒有爲他留下個一頓半頓的。

這本是件平平淡淡的小事,卻帶了溫馨,不多,一星半點,足夠他滿意了。

他之前已是在外面對付了一頓,現下又坐下來一口一口往嘴裡送,甜卷他小時候是吃多了,早已覺得索然無味,只想着是她從未嘗過的,纔買了,結果卻成了他吃過最美味的一頓。

上樓經過她的房間他的腳步不自主地定住,心裡涌出一股衝動來,想看看她,哪怕她睡着,他看一眼就走。他此刻的心裡是溢滿柔情的,他想着如果今晚沒能看到她,他或許會睡不着。

也許……也許她未必會把他拒之門外,只要他敲門的話。

他在門外掙扎了一會,還是作罷。她也許確實不會拒絕他,但絕不是出於與他相同的心意,那只是順從,順從……

早在對峙那天,他就已經意識到,他不能再這樣綁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