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車水如龍,津城的九點鐘正是忙碌的開始,人們神色匆匆,但都各自有各自的方向,而她,除了會那個“家”,她竟無處可去!
艾白捏着手機,翻下電話簿,只有林鈞、於嫂、李姐和溫情四人,她苦笑了一下,把手機按了關機,接着到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乘上了25路公交車,往郊外的墓地駛去。
這時候的艾白,能想到的,只有父親。
艾白出生一年後母親病逝,於是父親將他所有的愛傾注到了僅剩的女兒身上,只因她是她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禮物。而自艾白出生,家裡的生意便越做越好,越做越大,每逢宴會時,父親總是把她舉過頭頂,向所有人炫耀說,她是他的福星。
父親臨終時她一直守在身邊,聽着父親跟她講述着他的故事,在此之前她未聽父親談起過母親,從來不知道原來母親是那樣溫柔寫意的女子。
父親對母親的用情至深讓她感動,父親唯一的遺憾便是致使他發家的工廠。公司一旦倒閉,工廠也會被收回,而這工廠是父親送與母親孃家的聘禮,但是直到最後,他都未能守護到她的家人。
艾白從未見過母家的人,也不知爲何父親如此執念於公司的存亡。在父親死後的七天裡,她不知自己活着的意義何在,這世上她最依靠的兩個人相繼離她而去,她也生了尋死的念頭。
就是這時林鈞用另一個噩夢困住了她,把她拉入煉獄裡,生不如死……
她用過很多方法對抗他,在那個只有他的大房子裡,每天與他鬥智鬥勇,漸漸地,她生命裡只剩一件事,那就是恨他。
她恨他,她活着的理由好像就是要看他不幸福,所以一個勁地惹他,用最尖利的言語攻擊他,看到他變了的臉色她心裡就能夠舒坦,就能夠自娛自樂。
可萬萬沒想到,他遠遠比她所想的高明,他似乎想就這樣困住她一輩子,這種幾近病態的折磨,這種荒誕扭曲的價值觀,這種暗無天日的人生,她要如何擺脫?
艾白覺得自己已經是一條上了岸的魚,就快要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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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鈞回來的時候於嫂正從樓上下來,一臉的疑惑,林鈞叫住她,“出什麼事了?”
於嫂吃了一驚,“少爺這會怎麼回來了?”
林鈞簡要回答說,“回來吃午飯,小姐在家嗎?”
於嫂點頭道,“在的,剛剛纔回來,可不知怎麼的,問她什麼也不理的樣子,直往房間裡跑,有點怪怪的。”
林鈞擡頭看了看樓上,於嫂已經走往廚房準備午飯,他又把她叫住,“熬杯紅糖水端上去。”
於嫂瞭然,轉身進了廚房。等她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托盤,正是剛剛吩咐的紅糖水。她記得幾年前的一個晚上,少爺從小姐房裡匆匆出來,還不知道女人痛經時應該吃什麼,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麼跟自己解釋。那樣子是她進林家以來都未曾見過的,很難將他和那個少年時代便沉默寡言、年紀輕輕便扛下林家的人聯繫在一起。
此時的林鈞手裡又多了一個藥盒,放到托盤裡,語氣淡淡地,“止痛的。”
於嫂點頭,心裡更是讚歎少爺的細心。
一路上了樓,敲了好一會門,也沒個動靜。於是拿着備用鑰匙直接進去了,果然看到艾白正躺在牀上,雙手按着肚子,蜷縮着,默默忍受着痛苦。
艾白也發現了她,牙齒裡蹦出兩個字,“出去!”
於嫂點點頭,“哎,我東西放下就走,這是紅糖水跟止痛藥,”末了,還不忘加一句,“少爺讓我準備的。”
艾白聞言咬牙說,“端出去,我不喝。”
於嫂一邊走進她一邊說,“這會還犟什麼犟,身子要緊……”還沒等她絮叨完,艾白從牀上彈起,嘩地一聲把托盤撲倒在地,身子氣得發抖,“滾!告訴他,我不吃他的藥,不要他假好心!”
於嫂吃了一驚,怔住了,這纔看出她的異樣來。
她原本乾淨的衣服沾着泥土,頭髮潦草,剛回來時沒注意她的臉,那眼睛明顯是哭過的,更恐怖的是,被子上有一大片的血跡,現在她站起來她纔看到。
林鈞聽到動靜也趕了上來,於嫂乖乖退到一旁,看了地上的托盤一眼,只聽林鈞說,“於嫂你先下去,待會收拾。”
他竟然這樣鎮定自若,自己的舉動沒能影響到他分毫,艾白失控地一個勁推搡着他,吼道:“你也走,不要出現在我房裡!”
林鈞反剪住她的手,皺眉說,“別鬧,乖乖吃藥!”
艾白被制住,無能爲力,大喊着,“放開我,不要碰我,你走開,走開。”
她是聲音撕心裂肺,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而他又沒有對她怎麼樣,頓時耐心全失,“你在發什麼神經?”
他轉眼看到被子上的血跡,心裡又生出幾分心疼,哄道,“記過的事也是沒辦法,大不了我回頭給你劃了,乖,吃完藥然後再去洗個澡,恩?”
艾白已經無力掙扎,頭靠着他的肩頭,在他的懷裡哭了出來,嘴裡囁嚅着,不知在說些什麼,林鈞一邊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一邊凝神聽着,
“……我已經髒了,洗不乾淨了……”
林鈞整個僵住,額上的青筋暴起,他把她帶到浴室,一路上幾乎是用拖的。
艾白跟在後面哎哎地叫着,被他摔在浴缸裡,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水流大力地朝她撒過來,她被衝的睜不開眼,只聽到頭頂傳來比這涼水還要徹骨的聲音說:
“髒不髒也得由我說了算,洗不乾淨是吧?那就我幫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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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白醒來的時候是在牀上,她不敢確定自己竟然還活着,浴室裡的記憶立馬衝進她的腦子,她苦苦的哀叫聲,狼狽地躲着水柱的樣子,以及那好似永遠不會停下的刑罰,忍不住又是一個瑟縮。
而現在她的身體卻是暖和的,深青色的被子像暖陽一樣融着她,這是林鈞的房間。她的腦子裡剛出現這樣的認知,就急着要坐起,她一秒鐘也不想多呆,右手傳來鈍痛,她才後知後覺。原來她正在打點滴,一旁坐在沙發椅上的於嫂聽到聲響,哎哎叫了兩聲,連忙提醒說,“別動別動,這會正打着點滴呢,還得要半小時才行。”
艾白不聽,作勢就要坐起,於嫂趕緊把她按住,說,“少爺還沒走呢,你可別惹他不痛快了!”
惹他不痛快?現在到底躺着的是誰?艾白一下子紅了眼,“你讓他進來,讓他自己來說,是誰惹誰不痛快了?”
於嫂抱住她不讓她動到手腕,哄道,“好好好,少爺知道錯了,一直守在門外呢,讓我在這裡候着,就是生怕你再耍性子……”
“誰耍性子了?到底是誰耍性子了……”艾白的聲音化作嗚咽,最後的力氣也消失了,靠在於嫂的肩頭,哀哀地哭起來。
或許是哭累了,再加上點滴裡有鎮定安眠的成分,她漸漸沒了聲音,於嫂將她重新躺平,起身去叫林鈞。
她剛一推門,就看到林鈞倚在牆邊的身影立直,用眼神詢問她,於嫂輕輕把門帶上,說,“小姐醒了一會,現下又睡了,應該已經不礙事了。”
林鈞聞言像是鬆了口氣,轉身進了房間,繞到牀頭。這會已近黃昏,窗簾已經拉嚴,屋子裡很暗,藉着朦朧的燈光,終於得以看見她臉龐,尤帶淚痕,眉宇緊蹙,不太快活的樣子。
他在她身邊坐下,手快要撫上她,卻又作罷。
在感情面前,他還只是個新手,他問過睿臨,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一天前他們還好好的,可一天過後他們爲什麼就會變了。
這段時間,難道他對她不好嗎?
他承認,中午他是失控了。原以爲面對她時,他會拿出最大的耐心,在這一年裡慢慢暖化她,留住她,可現在看來,她太容易讓他發狂。只要想到她要離開他,他便有了心魔,遮住他的眼。
而當他看到她羸弱得暈倒在浴缸裡,他才一下子恢復神智,她身下的血混在水流裡,觸目驚心,無聲地控訴着剛剛的那一場暴行,他又害怕起她就這樣離開他。
他看着沉睡着安靜的她,從胸腔深處生出一絲無力來,他知道她的心早已經跟着林山走了,他只求她的軀殼能陪着他,這樣都不行嗎?
他站起身,打算離開,不想手卻被她握住,他回身,看見她倔強的雙眼,原來她還沒有睡着。他一時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她,靜靜地等着她開口,他想只要她不離開他,他什麼要求都能夠滿足她。
只聽到她含着哭腔的聲音質問他,“你就這麼恨林山嗎?恨到得到他的一切還不滿足,就連我也不放過?”
她的聲音悲慼,萬分痛苦,“我實在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我每天都感覺自己被關在這個房子裡,我能想到的只有林山,你折磨我的理由只有林山,以前我與林山是對你不好,從來沒有給過你尊重,但這幾年你已經充分讓我知道錯了,我到底還要贖罪多久,到底還要怎樣做,你才能放過我?”
林鈞的眸子緊盯着她,她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在他的心上剮下一刀,他沉默的,是他說不出口的愛。
因爲那愛在她眼裡,是卑劣,是恥辱,是癡人說夢……
時間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這樣長,終於他俯下身,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如果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是受折磨,那麼我會讓你一生都伴隨着這種折磨。”
她的眼睛慕地睜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是那種看怪物的眼神,腦子裡只盤旋着一個念頭,他是瘋的,他是瘋的……
一個人怎麼可以變態到這種地步,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艾白失控地跳起來,絕望中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把他推開,她隨手拿起牀上的靠枕一個勁地往他身上招呼,口裡嚷嚷着,“滾,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你滾!你這個瘋子,瘋子!”
她形態癡狂,要論瘋子,她怕是更像一點,林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吼道,“你鬧夠了沒有?”
她手上的針管已經被她甩到一邊,血順着手腕流下來,他的指尖一觸碰,還能感覺那溫熱,連着他的心也帶着血淋淋的,他的眼睛裡風雲變幻,一時複雜之極。
分明是立秋,卻如數九寒冬。
冰涼又粘稠的空氣牆橫亙在他與她之間,似乎兩頭蠻牛在相抵。
令他魂牽夢縈的那雙眼睛,幽怨中分明帶着幾分兇狠。
他慌了陣腳,只得把她摔在牀上,發狠說:“要瘋你一個人去瘋!”撂下話後便迅速退出房間,不欲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