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夫人愣了一下,拿帕子捂着嘴,帶着濃厚的鼻音問道:“不是……榮四小姐推你下去的嗎?”她記得有丫鬟是這麼說的。
孟林真苦笑着搖頭,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咳嗽着道:“娘,真的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榮慧卿瞪大眼睛,不知道孟林真爲何要說謊。
看見榮慧卿詫異的表情,微微張開的小嘴裡雪白的編貝小齒,還有如同紅蘋果一樣的小圓臉,孟林真心裡升起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只是緊緊地盯着榮慧卿,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榮慧卿便將嘴又閉上,滿腹狐疑地站到榮夫人身旁。
榮夫人卻是明白孟林真的心思,苦笑着搖頭道:“孟少爺,你就別爲我們卿兒打馬虎眼了,她是什麼性子,我這個做孃的還不知道?我今兒帶她過來,就是來給孟少爺你道歉的。”說着,推了推榮慧卿,“上去給孟少爺賠個不是。”
孟林真忙推脫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孟大夫人這才明白孟林真的意思,心裡又是酸楚,又是驕傲,默默地起身站到一旁,對榮慧卿和顏悅色地道:“既然是誤會,大家說開就好了。聽說你父親打了你一頓,讓伯母看看,有沒有打壞我們大小姐。”說着,走過來挽住榮慧卿的手,上下打量。
雖然年紀尚稚,臉上也有一道顯眼的疤痕,但是眉清目秀,脣紅齒白,特別是身形勻稱,一看就是好生養的身材。
而且自己的兒子向來文弱,確實需要一位彪悍一些的夫人來輔佐他,免得被那些人連皮帶肉吞下肚。
這樣想。孟大夫人就越看榮慧卿越順眼,笑着褪下手上的翡翠玉鐲,道:“伯母跟你投緣,這個鐲子是我出嫁的時候,我娘給我壓箱底的,成色還不錯,你拿着賞丫鬟玩吧。”
既然是出嫁壓箱底的嫁妝,榮慧卿當然不會這麼沒有眼色,拿去賞丫鬟,忙背了手。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不行……”
將孟大夫人和榮夫人都逗得笑了起來。
這個小姑娘雖然有些莽撞,但是心地純良。什麼都擺在臉上,倒是比那些看上去規規矩矩,你卻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標準閨秀要強一些。
孟大夫人想跟榮家結親的心更盛了。
“榮夫人,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這邊就讓他們小孩子說說話吧。”孟大夫人笑着對榮夫人道。
孟林真十二歲,榮慧卿九歲。都不能算小孩子了。
榮夫人面有異色,躊躇半晌,想到榮老爺也是有心要跟孟家結親,還是點點頭,“孟大夫人跟我來。”說着,帶了孟大夫人去隔壁屋裡說話。順便把丫鬟也都帶走了。
暖閣裡只剩下榮慧卿和孟林真。
孟林真看着榮慧卿嘟起來的小嘴,低笑着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榮慧卿聽了。如同炸了毛的小刺蝟,張牙舞爪地道:“你說什麼呢?我明人不做暗事,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絕對不會推到別人身上!”
孟林真莞爾。“你推我下水,我也認了。算是不打不相識。可是後來你爲什麼要拿竹竿把我推開?你可知道,如果我不會鳧水,你這樣做,是會死人的。”
榮慧卿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道:……就是要你死了纔好!
可是她又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很是不安。她雖然喜歡舞刀弄槍,但並不是一個濫殺之人。而且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她是知道的。
她不明白,自己從心底裡這股對孟林真的厭惡,還有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念頭,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孟林真也在打量榮慧卿。他從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她,心裡就別是一番滋味兒。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感覺,但是一想到能跟她共渡一生,心裡不僅不排斥,反而有淡淡的歡喜,似乎這纔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孟林真今年十二歲,在將軍府跟着獨守空房的孃親長大,也知道父親很快就要帶着那房得寵的妾室,和一大羣庶子庶女回京了。
他們的府邸,纔剛剛換到御賜的伯爵府。而他的孃親,也開始如臨大敵,堅壁清野,爲了跟那位妾室決戰做了充足的準備。
孟林真覺得不安,也覺得悲哀,看見榮慧卿生氣勃勃的樣子,他下意識想靠攏,想親近。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屋裡愣了半晌,一個丫鬟笑着走進來,道:“晚飯備好了,請四小姐去用餐。”又對孟林真道:“等會兒有人過來伺候孟少爺用餐。”說這話的時候,那丫鬟的俊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兩片嫣紅。
孟林真在心裡微微地笑。這個丫鬟的反應,纔是正常的。
榮慧卿對他的魅力熟視無睹,大概還是年紀太小的緣故。
孟林真知道自己生得什麼樣子,便對着那丫鬟微微一笑。
那丫鬟手忙腳亂,將手裡剛端起來的托盤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榮慧卿鄙夷地撇了撇嘴,高昂着頭,轉身出去了。
吃過晚飯,榮慧卿才知道,自己的終身大事,已經被訂了下來。
這個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孟林真,以後就要是自己的夫婿了。
榮慧卿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像吞了蒼蠅一樣,衝着孃親大喊大叫:“我不要嫁給他!我不要嫁給他!”
榮夫人皺眉,對榮慧卿不虞地道:“這件事可輪不到你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算不願意,也要聽父母的話。”說着又低聲勸她,“孟林真有什麼不好?他生得就不說了,全天下的男子和女子一起加起來,大概都沒有他好看,你還挑剔什麼?你現在有的,不過是個尚書嫡女的身份,性子頑劣,毛毛躁躁……”
榮慧卿不耐煩地打斷榮夫人的話,“娘,他這麼好,自然不愁找不到女人倒貼他,何必又把我捲進去?”
榮夫人駭然,嚴厲地問道:“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以後還不趕緊給我修心養性,再在外面亂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榮慧卿沒有繼續辯駁,低下頭腹誹而已。
榮、孟兩家訂婚不久,孟大將軍就帶着家小正式回京就職了。
榮慧卿跟着榮夫人去孟伯爵府赴宴,終於看見了那在榮夫人嘴裡提過許多次的那個厲害妾室。
孟伯爵已經年過五旬,邊關的風沙讓他蒼老了許多,但是也增加不少沉穩的氣勢。站在孟家正房門口,淵停嶽峙,如戰神一樣俊美威猛。
他的左面站着孟大夫人,跟他看上去差不多年紀。孟大夫人的左面就是那位妾室,保養得宜,看上去比孟伯爵和孟大夫人要年輕十歲的樣子,真是很難想象她生了六個孩子。
榮慧卿注意到,她居然穿了一身大紅的裙褂。
孟林真站在孟伯爵右面,雖然丰神俊朗,可是看着就細弱許多。——再俊朗,也是一顆俊朗的豆芽菜。榮慧卿在心裡不斷腹誹孟林真。
孟林真卻很是熱情地招呼榮家母女,“伯母,慧卿妹妹,這邊坐。”
那位妾室笑盈盈地迎上來,對榮夫人行了一禮,“榮夫人,有禮了。”
榮夫人正眼也不瞧她,只笑着對孟大夫人招手,道:“看見我來了,你也不來接我,想是我高攀不上你了?伯爵夫人!”故意將“伯爵夫人”叫得重重的。
孟大夫人這麼多天的一口惡氣,終於當着衆人的面吐了出來。
她笑着走過來,攜了榮夫人的手,一起走上臺階,將那妾室晾在那裡。
榮慧卿笑着擡頭看了看那妾室,大聲說道:“妾室不是隻能穿粉紅嗎?你穿了大紅,是不是因爲你是色盲,看不清顏色啊?”
榮夫人剛纔下那妾室的面子,那妾室還能忍着。
現在連一個小姑娘都能衝她大呼小叫,這妾室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畢竟她跟着孟大將軍在邊關二十多年,當了二十多年的家,早就不知道“隱忍”兩個字該怎麼寫,便沉下臉,低斥道:“榮四小姐,你是我們孟家未來的媳婦,有這樣對婆母說話的嗎?”
榮慧卿笑得彎了腰,拿手指着那妾室道:“喲,你算哪門子婆母啊?我的婆母在前面跟我孃親說話呢,你不去立規矩奉茶,在這裡給我充什麼迎客的管事娘子……”
這天的宴會,是孟大將軍回京城後的洗塵宴,來往的都是京城排得上號的達官貴人。和他們一起來的,也都是正室原配。
看見榮慧卿奚落那妾室,這些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孟林真笑眯眯地道:“頑皮。”然後伸出手,“來,我帶你進去找你孃親去。”
榮慧卿和孟林真是訂了婚的未婚夫妻,這樣做,不算愈距。
榮慧卿卻不願意和孟林真拉手,後退一步道:“我自己會走。”然後咚咚咚咚地跑上前,追上孟大夫人和榮夫人的步伐。
那妾室氣得紅了眼,孟大將軍只好低聲安撫她:“……別急,且讓他們再逍遙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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