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守候

第二日上官雪影並未啓程,一早扯着夕夜去逛集市,看樣子還要在這風景佳處盤桓幾日。我瞧着氣悶,決定不再跟隨其後,便央着素衣先行。

渡過元江,一路上素衣陪着我遊山玩水,緩緩行進,直到半個月後方纔來到運城。

運城是我大麴國的一處北疆要塞。往西,是祁連山綿延的千里冰雪,往北,是北國無垠的大漠荒原。據說,三年前,隋雲曾在此城外以三千鐵騎大敗北國五萬大軍,就此威名遠揚。

馬車毫無阻礙進了城,出乎意料,城內外的佈防並不嚴密,除了城門處一排盔甲鮮明的守衛,寬大的街道上只偶或見到三兩名巡視的軍士,商戶林立,民衆和樂,全然不似大戰將至的模樣。

我落下簾子,心中略略不安起來。皇姐夫與夕夜都曾道大戰將起,爲何朝中卻無調防備戰之舉?難道隋雲被貶,朝中便無良將了麼?我有心要去守將府探問提點,卻身無長物,不足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得作罷。

我與素衣住了店,耐了性子等候夕夜。

雖是秋日,因在北地,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添了夾衣仍是難抵深宵寒意。我二人每日在這運城四周觀風賞景,滿目盡是與南方溫軟水鄉不同的景緻,愈發興致盎然。

這日我約了素衣去城北的北運山,攀上山高林密的峰頂,陡然見到北麓旌旗如林,吃了一驚,待看清大麴國旗號,才明白過來,原來這纔是北疆第一道屏障。巡視的軍士很快發現我二人,大約見都是女子,盤問一陣便放了我們離去。

我有些赧然,想想自己也曾隨太子哥哥研習過幾日兵書戰策,卻終究因不喜而棄之,此時便是要紙上談兵也不能夠。

如此過了十多日,一月之期已至,夕夜卻沒有來。

我極爲失望,暗自惱恨自己竟又輕易相信了這人,心中又酸又苦,卻絲毫不敢在素衣面前流露出來。或許夕夜已隨上官雪影去了流雲教總舵,也或許他已回了北國,他與我終究是陌路偶遇,他既無心,我又何必心心念念想着他。

拿定主意,我與素衣商量着明日離開運城,南下去岐山,卻沒料竟於當晚遇上了剛剛趕至運城的江清蓮,她身後跟着冷一明、寒照月和侍從魅兒。

互相見過禮,我猶自驚疑不定,素衣見狀,忙幫着幾人分別安頓好客房,將我和江清蓮兩人單獨留在了房中。

燭火黯淡,江清蓮略顯憔悴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憂慮,我慢慢蹭上前抱住她溫軟的腰身,將頭伏在她懷中,想到別後月餘的委屈驚懼,直到這時纔敢在親近之人面前眼淚成汪,好一會兒才道:“蓮姐姐,你怎會來了這裡?身子可好了?”

“放心,毒性盡除,已經好了。”江清蓮輕輕撫着我的後背,柔聲道,“蘇七,我此來運城,是要入祁連山的。你與這位素衣姑娘回宮去吧。”

我吃驚擡頭:“你也是要去流雲教總舵麼?”

“是,前些日,師父忽然傳下話,命我回山接任掌門。”江清蓮垂目看了看我,“我師父曾與皇后娘娘約定,要將下任掌門送去宮中做小公主的護衛,待公主婚配之日,方可回來接任掌門。”

“啊!”

我腦中靈光一閃,立時全然明白了。有裘照影在,岐山派自是不會有二心,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說不準岐山派中便會有人聽信謠言蠱惑對朝廷不利。可倘若岐山掌門與我親厚卻又不同……

“如今師父忽然改了主意,又獨自一人來了祁連,我放心不下,此行或許兇險,即便有違師命,我卻不得不然。好在……冷大哥他們願鼎力相助。”

我對那師兄弟殊無好感,不覺擰了眉搖頭,江清蓮並沒察覺我的不滿,接着道:“這半年多來,上官雪影已收服了大小數十個幫派,以作流雲教復興之本,只怕不久便是一場武林浩劫。師父說,他會親自去了卻這場舊日恩怨。”

我堅持要助她一臂之力,小蓮自然推拒不得。翌日,我們一行六人便踏上了白雪皚皚的祁連山。

素衣曾隨着谷主唐二來過流雲教總舵,此次便充作嚮導,帶着我們一路攀援而上。即便如此,因冬日已近,登山之路亦頗爲坎坷,仍是費了不少力氣纔到了摩天崖。

上官雪影的貼身侍女小鸞等人識得素衣,都極爲熱情。素衣問起上官雪影,幾人都道昨夜發現有外人入了後山冰窟,她與夕夜公子一同前去查看,尚未回來。

素衣請小鸞引路,小鸞爲難道:“素衣姐姐見諒,那是教中禁地,不得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入。”話音剛落,寒照月已將利劍架在她頸中,森然道:“帶路!”

崖上侍女見狀,紛紛拔出兵刃擺開劍陣圍住了我們。素衣看了我一眼,嘆息道:“諸位勿怪,我等並無惡意。小鸞,還請帶我們去一趟冰窟,你放心,這是我的主意,怪不得你。”

江清蓮低聲勸着寒照月放開小鸞。衆侍女讓開道路,任由小鸞帶着我們向後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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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彎曲的山道迤邐行了近半個多時辰,小鸞停下腳步,指向不遠處的雪峰:“素衣姐姐,冰窟就在那裡,小姐與夕公子多半已經進去了。此處是教中禁地,我已不能前往。”

素衣鄭重道謝,目送她往來路回去。我自小囿於宮廷,出宮之後,多是在江南溫軟水鄉遊歷,又哪裡見過這冰峰奇景,心中好奇,快步走到近前,凝神望着眼前剔透晶瑩的冰山,驚豔不已。

幾人商議片刻,決定由冷一明開路,寒照月、魅兒斷後,我與江清蓮、素衣居中。進了冰窟,頓覺寒意透骨,隨處可見巨大的冰柱,直立倒懸,狼牙也似,腳下不小心就會陷入冰洞,當真是岔道繁複,步步危機。

同行幾人內力都強過我許多,根本無需刻意禦寒,我卻得時時靠着運行內力抵禦這徹骨的嚴寒,很是辛苦。過了一會兒,素衣悄悄遞給我一粒紅色的丹丸,服下後果然遍體升溫,舒服了許多。

冷一明主動過來扶着江清蓮走在了前面,我與素衣也手挽着手前行,以便互相照應。行了多半個時辰,冷一明忽道:“糟了!又轉回來了!”

我忙仔細查看周圍情況,果然又回到了原路。

江清蓮急得眼圈發紅,冷一明便一直握着她的手低聲勸慰,寒照月一言不發,只在衆人身後冷笑。我終於瞧出了名堂,暗贊小蓮選得好。

這時素衣道:“此處既是教中禁地,必有路徑可達,要不咱們分開幾路,分別查看?”

大夥兒一致贊同,正在分配搭檔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兵刃撞擊的震響,緊接着,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江清蓮猛然甩開冷一明的手掌,縱身躍起,展開輕功,向聲音傳來的甬道奔出。我和素衣等人也紛紛跟了上去。

行了大約一炷□□夫,光線漸明,出了洞口,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個巨大的冰雪山坳。

我一眼便看到場中相鬥的兩人,一個正是岐山掌門裘照影,另一人面容生疏,白髮如霜,卻是氣勢凌人,絲毫不弱於裘照影。我腦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難道這人便是當年的流雲教主木空?

眼看着這兩人越鬥越快,兵刃不再相撞,漸漸只見着白刃寒光環繞,已全然看不清人影。

“師父!”江清蓮低呼出聲,卻立即捂住了嘴巴,將頭埋入冷一明懷裡。冷一明伸臂擁住她,親了親她的頭髮。

我臉上一熱,忙別開臉,心裡卻暗暗替她高興。忽然神思一凜,感覺到身側的敵意,眼角餘光悄悄瞥向寒照月,果然見他凝視着江清蓮兩人,目光冷寒,令人望之生畏。

此刻場中爭鬥正酣,我功夫低微,也看不出勝負端倪,便四下張望,這才發現不遠處凹入的山壁下靜坐觀戰的兩人,心口咚咚狠跳了兩下。夕夜正盤膝靠坐在石壁前,目不斜視,神情端凝專注,上官雪影隨意依偎在他身旁,頭靠在夕夜肩上,兩人顯得極爲親密。

我心中一涼,原來夕夜這些日子竟是在流雲教與這妖女卿卿我我,自己卻傻傻地在運城等了他一月有餘!此時,我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於瞬間被這冰雪之地的寒意浸透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上官雪影似有所覺,眼珠一轉,忽然斜睨着瞧過來,我忙移開視線,卻一時不知該看向哪裡,耳旁只聽得她發出一聲輕微的冷哼,也不知道夕夜是否已經發現了我,更不敢再看過去。

這時手被輕輕握住,素衣貼近我低聲道:“蘇七,裘掌門佔了上風。”她自掌心中緩緩度了一絲真氣過來,那溫暖的熱度順着經脈在我體內遊走,讓我冰冷的身體漸漸不再打顫。

我心中感激,回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素衣姐姐,我沒事,謝謝你。”

話音沒落,身後已傳來上官雪影譏誚的聲音:“蘇七,你擅闖我教中禁地,今天就別想活着離開了!”